嬴秧听不到小姐姐细声说这块生牛肉取自多少岁的小牛犊,来自小牛身上哪个部位,庖人的手艺用精湛的刀工手艺为贵人片出能透光的晶红肉片,她整个人都变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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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秧敬畏地看了亲爹一眼。
【难怪古人命短呢,真是啥都敢吃啊!白瞎老祖宗取火了,不爱吃熟爱吃生,寄生虫找上门……】
【现在的医生诊断不出来寄生虫病吗?天呐,始皇爹吃了多少年生肉生鱼?有没有什么办法给他诊治出来,给他驱虫啊?】
这餐饭实在很难继续吃下去,嬴政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侍从们呼吸一滞,紧张地观察大王,不明白为何大王忽然神色肃穆。
太官令该请卜者巫祝占卜祈福了,五公主和大王接连对饮食不满,那必须不是贵人挑剔难伺候,而是底下人没做好什么,让贵人察觉到了!
采买收集饮食,其中油水有多少,懂的都懂。
这么好的肥缺,嘿嘿,天热了,太官令该下狱啦!
修长的大手拿起漆箸,又放下。
不能当场召来太官令、太医令等人讯问,尚未确认“女儿”所言真假,却也不会不当回事。
秦王之身尊贵,祖宗基业、社稷重器,皆系于他一人。
在牛白羹、羊逢羹、炮豚、狗巾羹、犬肝炙、鸡瓠菜白羹、鰂藕肉巾羹、鹿肉芋白羹、牛苦羹等纷呈的珍馐里,嬴政要了一碗由鲫鱼和苦菜做成的鰿白羹。
漆勺搅动一二,嬴政抬起眼皮,看女儿眼睛发着光,把每种羹品试了一遍,挨个品评。
好评居多,规规矩矩的中评也有,没有味道差的评价,更没有暗含预警的恐怖声明。
堂堂秦王,居然产生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豆腐菜怎么还没上?”嬴秧等了许久,大声发问,“豆浆和豆腐脑、菽酪呢?”
嬴政一怔。
女儿每次出场都会做或者想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常常因为信息冲击被带偏思路……
穿缇红衣裳和蔽膝、头顶绿巾帻的太官食监端着无足食案低头缓步入内,黑红漆案上有一组白玉杯碗,洁白的豆浆和豆腐脑置于蓝田美玉做成的杯碗之间,竟然没有丝毫逊色,而是浑然一体。
颜控的秦王见了,立刻就大悦道:“彩!”
菽豆是庶民饮食,富贵人家的餐桌上很少见到菽豆。富人贵人鄙弃穷苦,也鄙弃穷苦人所食所用之物。
曾经在邯郸,有许多富贵孩童的亲人死于兵燹,对秦人恨之入骨,罪魁祸首秦人的子孙就在眼前,却杀不了!为了羞辱秦室后裔,他们强逼嬴政穿上麻衣,用石头扔他,被赵家表姐表哥拦下。
他们改用菽豆砸人,一边砸,一边骂:“狗秦人!狗秦人!屠我赵人!夺我赵土!”
骂着骂着,他们就哭起来:“父亲啊!兄长啊!你们回来啊!”
“我阿母昨日也上了城门!我好担心她能不能回来呜呜呜!”
那是几十万人血仇的冰山一角,嬴政被砸过菽豆,跪过菽豆,被强迫在泥土里分拣菽豆。
那时他苦苦承受着羞辱与欺负,心中满是怒火,甚至牵连菽豆。
某次吃到鹿肋骨、稻米和小豆熬成的鹿胁菽白羹,他一整天都不高兴。
在位第四年,秦国发生饥荒以前,秦国太子、少年秦王的餐桌上从来不允许出现豆酱。
而今,邯郸那些不堪的回忆又一次片段闪回,嬴政心中不起丝毫波澜。
“难怪虎卿赞之为玉浆、玉酪。”嬴政道,“此物确不负玉名。”
“甚美。”他不吝赞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