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一双小鹿眼睛又惊讶又难过的，定定看了会顾淮，再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抿着嘴，憋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拍了拍衣服，匆匆说了句“对不起”，就抱着画笔画纸跑了。

直至房间里又只剩顾淮一人，他低头看了下自己推喻寒的手，多日来如一潭死水的状态，像被一颗石子丢进，“咚”一声，划开圈圈涟漪，他的眼里出现了无措和茫然。

像是无法理解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心理病人的灵魂像被铁链铐在内心某个漆黑深远角落。

顾淮本已习惯，不想挣扎，不愿挣脱。

但今天，他摸着喻寒贴在床头的那张画，张开嘴，试图发出声音，但他试了又试，依旧一点声音都没有，他握着自己的喉咙，逐渐痛苦，张着嘴无声嘶吼。

他脑海不断浮现刚才喻寒跌坐在地上，眼含泪光，无措望着他的样子。

在此时此刻，他突然地，很想开口说话，很想很想挣断那副锁链！

到最后他不甘地一拳拳砸向墙壁，青筋浮现，泪水和汗水流了一脸，颓然地坐到地上，手上斑斑血迹。

第二天喻寒放学的时候，刚犹豫着要不要去找顾淮，保姆就过来把他拦住。

他听保姆窸窸窣窣说着顾淮房间的异况，说墙上有血迹，她仔细看了两眼，发现那小孩身上也染着血，手上血迹很多，估计是自残了。

保姆说已经将这个状况跟喻先生讲，喻先生说可能是心理疾病更严重了，让她看着喻寒，不要再靠近顾淮。

保姆郑重其事道：“那个孩子太可怕了，真恐怖，这样的还是送入精神病院吧，怎么放到咱们家来，小寒你要小心点，以后别再跟他玩了，小心他伤害你。”

喻寒望着保姆有如嫌弃怪胎的表情，急道：“他怎么会受伤，那你给他包扎没有，我要去看看！”

保姆惊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他听了这番话怎么还不远离那个怪胎，一点都不听自己的告诫！

对于喻寒的问题又有点心虚，她模糊道：“我哪有办法啊，他不一直讨厌别人靠近。”

她想抓住喻寒，把人拖到别的地方看着，但喻寒躲开她的手，已经蹬蹬蹬跑向顾淮。

他跑进房间，喊道：“顾淮！”

顾淮背对着他，没反应。他停住脚步，四下一看，果然如同保姆讲的，血迹，好几处的血迹。

他走到顾淮身边，小心翼翼道：“顾淮哥哥，你怎么了，你怎么受伤了？”

顾淮表情冷淡，似乎没听到，也不在意手上伤口到现在还没处理。

“我去给你拿药，你受伤了，还流了这么多血，你要乖乖上药，才能好得快。这是医生讲的。”

他讲完，顾淮立时站起来，喻寒愣愣看着他。下一秒，他被一点点拖着推出房间。

“顾淮，你为什么推我出去，你还在生气吗？我以后不抱你了。别生气了好吗？”

“别推我出去，顾淮哥哥，你又讨厌我了吗？”

听到这句话，顾淮动作顿住，他看着这个外表娇气脆弱的小人，几岁的喻寒白皙又柔软，身上还留着奶香，笑眯眯的时候像个小包子，那么可爱。

那张小嘴还会吐出一句句天真的话语。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那么温暖。

他怎么会讨厌呢？他怎么舍得讨厌。

他也想恢复成正常人，想跟喻寒说话，跟喻寒靠近，但那些痛苦死死折磨着他，他会下意识抗拒，他不仅不能说话，甚至还会失控。

与其到最后逐渐被厌恶，被远离，还不如从一开始将人推远点。

喻寒被他推出去，趴在门外哀求着，顾淮站在里面门边，死死握住把手，神色痛苦。

那天之后，喻寒没有机会再踏入顾淮的房间，甚至于他想站在门口说说话，顾淮也会冷漠地将他推远。

他逐渐从一开始每天都去，到逐渐两三天，三四天才去尝试一次。

除了被不断拒绝，灰心丧气，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母亲的状况越来越糟糕了。

喻寒年纪小不明白具体情况，大人也没跟他讲清楚，他只是从母亲更虚弱的样子、父亲和其他大人讲话的凝重态度，凭着小孩子直觉这么判断，独自在心里隐隐害怕。

他每天乖巧地陪在母亲床边，拿着故事书给母亲讲故事。有一次讲着讲着，他想起顾淮最近不理他了，愁眉苦脸耷拉下来。

母亲摸摸他的脑袋，虚弱地问他怎么了。喻寒委屈地把事情一讲。母亲安慰了他几句，又跟他说，那个小哥哥遭遇了很恐怖的事情，爸爸妈妈也出了事，他生病了，是不得已的，不要怪他。

喻寒听了母亲的安慰，心情好很多，又坚定下来，要继续去找顾淮。只是他的热情始终被拒之门外。

直到这天，他在门外号啕大哭，哭得异常伤心，那扇紧闭的门很快被“哗”一下打开，开门的人眼神里透出急切。

喻寒见顾淮打开门站在了自己面前，顾不上其它，哭着喊：“我没有妈妈了。”

喻母在那一晚走了，大人们要处理，让人先把小孩带出去。喻寒告别完母亲，被保姆拉着往外走，他走着哭着，突然想到顾淮，很想去见顾淮哥哥。于是，他挣开保姆的手，跑了过来。

顾淮似乎有点不知所措，只定定看着哭泣中的喻寒。

喻寒哭得凄惨，一边哭一边说自己没有妈妈了，让顾淮现在暂时别生他气了好不好。

顾淮脸色挣扎，像忍着某份无形的难受和痛苦，他一点点抬起手，试着去触碰面前之人。

轻轻地，他碰到了那张柔软的脸，将上面的泪水擦去。

忽然。

他一把将喻寒抱入怀里，紧紧抱住。

他呼吸有点沉重，似乎极不舒服。但再难受也好，再痛苦也罢，他管不上了，他只想抱住他，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