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窄的一方座席上,薛柔蜷缩着双腿而卧,薄薄的眼皮子合拢,显出纤长绵密的睫毛;那之下,是小巧精致的鼻尖;再往下,一朵粉红的唇缀于瓷白面皮上,起初觉得腻,看久了,愈演愈烈,刺痛双目,难以直视。
趋利避害是人性本能,可薛怀义似乎反着来的,迎难而上,凑近些去看那张绝色面孔。
她在笑,无比眼熟的笑——讥笑,冷笑,蔑笑。
她在做梦。
她梦到了什么,是那个令她深恶痛绝的野种么?
心底悄然升起一股好奇。
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对人对事有过好奇心了。
不知不觉间,两人之距一近再近。
薛怀义对自己说,不为别的,单想把这张每个毛孔、每道肌理都透着歹毒阴险的脸,更深刻、有力地印入记忆之中;每次挑眉、每次弯唇……一个不漏地铭记,即便那是对崔介的,出发点是善意的,饱含热忱与爱意的。
当他纵由贪念滋长蔓延之际,窝在下方的人突然爬起来,他没防备,沉沉被扑倒,脊背严严实实贴合地面,而那人,欺上他身,张牙舞爪,直冲他面门攻来。
薛怀义没来得及躲,只感觉下唇一热,紧接着视野蒙蒙灰黑下来,嘴巴热辣辣,鼻端痒酥酥。
他如梦初醒,箍着那尺软腰将人拖开,单手制住其挥动的手腕,另手触及火热滚烫的嘴唇,随即摸到了血。
薛柔的唇同样沾了鲜血。
此情此景,一个事实昭然若揭:热的是她在啃咬他;痒的是她的发丝垂坠而下,就势铺到了他的脸上。
她亲,不,咬了他。
十公主咬了太子。
薛柔咬了薛怀义。
如黄粱一梦,何其荒唐。
他猛地抬手,擦拭唇畔溢出的血,毫无章法,力大无比,越擦越多。
下嘴如此之狠,她当是恨透了他。
谁不是呢?
不,他的恨比她的浓,浓千倍万倍。
如果可以,他会让她也尝尝暗无天日、生不如死的滋味。
薛柔烂醉如泥,尽情沉陷梦乡,好似刚刚的种种,通通是一场大梦,荒谬、可笑的梦,唯独薛怀义这个清醒的人,为它心乱如麻。
他们是兄妹,双双带着血迹出去,还是在嘴唇边上,势必激起轩然大波。
薛怀义行事谨慎,强忍怒火——明明是宿敌,她却行此不齿之举,完事以后就只有他为之失魂落魄,这不公——用自己另一边干净的袖子,俯身,一丝不苟地将她的面容恢复原有的洁净,确保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太子殿下,公主她还好吗?”三喜翘首以盼多时,迟迟不见人露面,试着催促。
闻声,薛怀义停止遐思,伸手捞起薛柔,使其依偎于自己的臂弯,面目表情地离开船舱。
终于等着人,三喜紧绷的神经舒展开来,递胳膊帮衬着把薛柔托上薛怀义的背,一路紧随,时而关切需不需要站住略加休息,均被告知不必。
一道过来,夜色缓缓低垂,及至明月爬上高空,迷蒙的视线茅塞顿开,三喜清晰所见,薛怀义的嘴角破了个口子,已结痂。
兀自琢磨不来,但熟谙不可差了礼数,三喜便出言关怀:“太子殿下,您的嘴唇似乎受伤了……”
薛怀义泰然地一“嗯”。
也许是不小心咬破了,像她自己就有蠢笨得咬着嘴唇的时候,不足为怪。
三喜说服自己。
因薛柔醉得不省人事,不便拉到交泰殿去,于是乎薛怀义做主,让薛柔回坤宁宫醒酒,他去交泰殿回明皇后情况。
一切为了薛柔着想,三喜自然服从安排。
“前面就是了,太子殿下辛苦,不妨放公主下来,奴婢自己扶公主回去。”送到宫门外,三喜觉得够了,无需有下一步了。
薛怀义不语,依言撂下背上的重量,笑对为薛柔整理额前碎发的三喜说:“设若十妹妹问起来,你尽管如实作答,不用刻意隐瞒。”
她若得知,自己曾靠在他的怀里、趴在他的肩头,身贴身,呼吸缠着呼吸,是否也会六神无主,进而彻夜难眠呢?
以恶劣的手段对付卑劣的人,薛怀义好受不少。
深夜,薛柔捂着脑袋艰难睁眼,环顾周围,略略发懵。
她不是在小舟上的吗,几时回了寝殿?
“三喜!”
三喜就守在外间,立刻现身,庆幸道:“殿下可算醒了,再没动静,必得请太医来不行。”
脑仁一阵一阵地疼,薛柔想起来,身子犹如千斤重,堪堪跌回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