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今晚是临时通知了上面要开会……”李子绪眯着眼从面碗上抬头,“难道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不过你已经来找我了,准没好事。”
李剑意味深长地回答:“不传谣不信谣。”随后,她补充,“你们公司的内部通知,应该快这么说了。”
李子绪吃饱喝足,打着饱嗝回去加班去了,李剑望着不远处的大楼,最上几层灯火通明,与楼顶闪烁润红灯光的“羌都酒业”遥相呼应,惹眼又招摇,她想,照耀辐射这里的红色灯光,不久就要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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饼干盒子里装的是羌都酒业财务报表的疑点,李子绪详细地规整了出来,李剑看完豁然开朗:这么多年累积如山的黑钱通过公司洗白,这账面实在太过好看了,倒也不能说羌都酒业的大楼空有其表,只是辉煌的水泥大厦之下,是无尽的累累尸骨。
至于这份证据,李剑不会交给当地的警局,她对他们不存在信任,而她剩下唯一要做的事情,是等待。
早在前段南雪失踪的时间,贺君敏提出需要专项的专案组来解决此事,正好与乔未相熟的公子哥里,家中有负责的领导人,直接加快了事项进程。
一夜未眠,凌晨时分李剑堪堪浅酣,隔壁的床头柜就响起了一阵刻在骨头上的闹钟铃声,猛地扯下盖在脸上的被子,李剑睁大了眼,血丝附在眼球四周,尖锐的疼痛从大脑皮层源源不断地向下冲击,整个人仿佛被钉在床上不能动弹。
不再年轻的身子骨已经自动反馈给了李剑通宵的代价。
贺君敏关掉闹铃,轻声说了句,“休息会吧,李剑。”
呆滞地盯着雪白房顶,李剑迷迷糊糊回应了声“好”。
三日后,专案组如期而至,李剑把财务报表交给了他们。听说越挖越深,牵扯到了首都的人,李剑偶然听到模糊的嘀咕:他是上边的一把手,我们怎么往下查?差不多就该收手了,况且他和谢家关系匪浅,你不知道那个李剑,是谢家的亲外孙女,我们夹在中间怎么做都难……
傅衍,李剑赫然想起谢月每每提及他时,意味深长的神情与语气,似乎那捉摸不透的态度早已暗示他并不简单。
有了预防针,李剑便也没那么惊讶,她早就猜到了,能悄无声息地带走谢书怀和谢雨菲的尸骨,怎么可能没有当地的人在暗中相助。
不过事情,总是要一步步地做。
只不过,李剑心脏忽而一阵收紧,随后剧烈地跳动起来,一种不受控的直觉的不安感横冲直撞。
追查周俊和周勇两兄弟的时候,李子绪出事了。公司和住所找不到他人,张莺的两个孩子跟着一块着急。
李剑脱下鞋,整齐摆放在门口,她给两个孩子做了简单的两道家常菜,安抚道,“你们好好休息,一切有我。”
“可是,”扎着两条辫子的女孩脸部轮廓有张莺的影子,她神色紧张,扒拉一口米饭后,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又怏怏放了下去,小声说,“李叔叔每晚都会给我们打电话,昨天没打,今天也没打,一定是出事了。”
李剑脸色更加温和,给她夹了一块黄澄澄的鸡蛋,喷香,“最近公司忙,他是财务主管,涉及到很多公司的内部事务脱不开身,所以托我回来照顾你们几天。”
另一边的男生挺拔高瘦,明显成熟很多,还有几个月就要参加高考了,他说,“先吃饭,这时候可不能因为生活上的事情掉学习链子,你不是答应李叔叔,期末考好了,我们三个要一起去隔壁镇上玩吗。”
女孩说好,埋头扒饭。
李剑见不得眼泪拌饭,保证道,“真的,他一定会安全到家的。”
虽然周家两兄弟逃跑前,卷了公司大部分现金流,并且暗地里清算了不少人,但李剑下午收到了电话卡那个号码给她发来的消息,是一个周边废弃的工厂,警方正在解救人质。
他担保,李子绪还活着。
至少还活着,李剑垂下眼眸,心里暗想,老话讲祸害遗千年,他可别这个时候掉链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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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中的万幸,李子绪腿部骨折,内脏出血,说不上危险,有惊无险地住进了病房。乔未认识的那人,是部队出来的,佣兵不好做,于是接一些私活,他不收转账,只收现金,于是乔未赶来藤原。
交付完,乔未和李剑两人在病房前相顾无言,良久,乔未半开玩笑地说,“吓死我了,还以为病房里的是你。”
以往熠熠的桃花眼一弯,乔未的眼底却全无笑意,皮笑肉不笑地睥睨着坐在一旁满脸疲惫的李剑。她肩膀小弧度耷拉着内扣,不同往日里的端庄,满身颓态,说不清是心累还是身累,或者两者兼具。
乔未收回眼神,闭着眼把头靠在冰凉的瓷砖上,鼻尖满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又是医院,又是李剑,从三年多前,从出狱后,他们好像一直在这里遇见,也许是上天冥冥中暗示两人并不适合——才怪!
乔未握了握拳,他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他偏要缠着李剑。
“不管是谁,都不是好事。”李剑却没有生气,“乔未……,算了。”
李剑起身走进病房,李子绪还在昏迷,她重新走出病房,站在走廊的尽头窗边任由朔风扑得满面,将沸腾的脑袋冷却。空气中有青草翻新的味道,比春天要清新,浅薄点,夏天到了。
李剑暗忖,好像对于她这种固执己见、阴郁偏执的人来说,可能哪一天就万劫不复了,干脆坦诚点吧。
李剑折回去,身上冒着刚刚吹上来的冷气,最近她太疲惫了,常常觉得气血不足,又冷又热难以控制。情绪也是这样,一片阴影笼罩在乔未头上,她喊出他的名字。
“你喜欢我什么呢?”
“不知道。”乔未牙根痒,想抽烟,李剑跟着他走到公共吸烟区。
“也给我一根。”李剑伸手要。
乔未手指夹烟的动作一顿,给塞了回去,“不抽了。”
“你不抽,我抽。”
“不行,”乔未嘴一撇,眉眼多了一丝风流得意,“我不抽,你也不准抽。”
他见不得李剑抽烟。毕竟抽烟也不算多好一件事儿,他可以伤害自己的身体,李剑也可以伤害她的身体,但角色转换,这伤害落在李剑身上,他又不乐意了,心里立马不舒服起来。
“拿什么乔,你管我?”李剑舔了舔起皮的双唇,重新添上一抹红润,出乎意料的,难得的,居然像撒娇。
“对,我管你。”乔未心瘙痒,舔过牙根碾了碾,他突然垂下脖子,把手掌搭在李剑的发丝上,羽毛飘落似的,轻轻的没带重量。
得,怪他一厢情愿。
“乔未,你爱我吧。”李剑认真地仰头,难得不掩饰真心,“我们重新来过、重新开始。”
乔未的回应,是把李剑拥入怀中。
“不许反悔。”
熟悉的木质香灌入鼻尖,比以往的淡,乔未着急忙慌赶来,没有重新喷上香水,李剑把头埋在他的胸膛前,嘴角不自觉往上翘,她轻轻嗯了声,伸出手臂环住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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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绪在医院住了几天,李剑就照顾了两个孩子几天。睁眼的第一天,他迷迷糊糊地说,“嘶,怎么人死了还在医院。”
李剑从病房的洗手间走出来,给他倒了杯温水,“是啊,真服了,你没死。”
出于对他愧疚,李剑想缓和气氛,但出于一瞬间不假思索,她的嘴笨又凸显出来。
好在李子绪没其他反应,大条地简单“哦”了一声,“那我应该可以接受优秀市民的奖章了吧。”
“我会帮你争取的。” 他还没问,李剑接话,“俩孩子回学校了,周末回来,医生说你醒了之后再观察几天就能出院了。只是骨折要静养,工作上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等着拿赔偿吧。”
李子绪不习惯,嘴贱说:“你这话说的,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搞得我们好像一对一样。”
旁边的几床病人听他这么说,纷纷竖起耳朵,默想,原来前几天那个男人不是姘头。
说曹操曹操就到,乔未拉开病床帘子,提着从食堂打来的白粥哐当一声掷在床头,“什么叫你们是一对?”
“得了,当我没说。”说了这么几句,李子绪已经没了力气再斗嘴,见状不妙,干脆cos缩头乌龟。
呼来给他检查身体的医生正巧来了,李剑和乔未拉上帘子躲出去避嫌,走到外头,李剑平静地说:“你跟一个病人置什么气。”
“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乔未还委屈起来了,眉毛蹙起,眼神下垂,嘴也跟着撇起来了。
撒娇男人最好命,况且还是个看了让人脸红心跳的帅哥,路过的护士偷看了几眼,走了几步又回头张望。
李剑脸上扬起了点笑意,“挺好的,人如其名会拿乔。”
“你吃我这一套就行。”乔未小声嘀咕。
等李子绪出院后,事情告一段落,乔未有事,前几天先回去了。李剑也要和贺君敏一起回首都了。
临行前一晚,李家却又突然想起李采荷之前说的——李剑,要不要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顿饭?我爸妈,姐,知意,我们一起。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这次吧。况且羌都酒业出了事,下游最重要的一环产业链断了,种植园肯定大受影响。很多事情,李剑要和他们当面说清楚,至于打击重大犯罪这件事情和杜知意、李采荷两夫妻有没有关系,她已经不想再深究了。
贺君敏对她说,如果不是李子绪出事,生命攸关当头,你不会变得如此轻拿轻放。
李剑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