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熏着甜腻腻的香,是王皇后送给她的。
床四周雕花细致的立柱像是精致的鸟笼,关着羽毛华丽的鸟儿。
楚服用那只被握住的手捏住她的下颌,要她看清屋里一切昂贵的装潢:“您看啊,金屋藏娇。整个大汉都传遍了,您是太子殿下心尖尖上的人。而我只能做您满足欲.望的一个玩意儿。”
她扯到了自己腹部的伤,绷带上晕开了牡丹样的血花,血腥味弥漫开来,紧接着被熏香所掩盖。
像是对陈阿娇明晃晃的嘲讽。
——世事多艰,你自己身不由衷,连一个小小的丫头都保护不好,真的能保护好所谓的家族吗?
可眼前人并不给她喘息的时间,步步紧逼:“您看,您又争又抢,是要做这后宫里最漂亮的鸟儿。可我是个野人,我还不想在死在这儿。”
那些被这个朝代精心造就、仔细装点的美梦,终于在楚服几句话里焚烧殆尽,露出它本来吃人的面貌。
楚服是一条可以征战四方的猎犬。
可是陈阿娇发现自己从来做不好一个主人,永远也不能给她足够大的猎场。
是因为她性别的劣根性吗?
还是这个朝代的悲哀?
她颓然起身后退,跌在地上。
楚服忍着想要把她扶起来安抚的冲动,低头把自己的腰带系好,像是一个被宠幸到一半,临时退回去的妃子。
陈阿娇自暴自弃地把楚服拉起来,推到门外:“我知道了,你滚吧,爱滚哪去滚哪去!”
结实的门板被她甩的震天响。
门关上的时候,楚服脑子里飞快闪过了几个去处,想着该如何离开后宫。
还没等她想出一个结果,门又“砰”地开了。
陈阿娇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后:“不是让你留着服侍么,要往哪跑?滚进来伺候我,谁让你走的?”
宫里的宫女果然行事比一般侍女要小心,这么大的动静,也没像春枣那样探头出来张望。
整个皇宫,如同一座关着活人的坟。
可太阳照常升起。
*
第二天,陈阿娇跟随王皇后去掖庭。
她被宫女们温柔唤醒,梳妆打扮,看到楚服站在丫鬟中间,端着一壶茶,实行她新学会的杀招——浑水摸鱼。
栗姬而今的住所,年久失修,破败不堪,门前的看守都比那斑驳的铁门结实。
这里也是当今陛下的第一任皇后、已经没人记得的薄氏废后的住所。
她们一起被关在这里。
王皇后深深叹了口气,对着门内喊道:“后宫斗争,向来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栗姬,你也并非少女了,难道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吗?”
门里没动静。
王皇后只能又提了提嗓门:“我说——你真不打算开门放我进去么?”
“谁要你假惺惺的送东西进来!”栗姬尖叫道,“那老东西说了,谁来看我,一律重罚!”
她饭量锐减,又长久地不喝中药,就连尖叫都显得底气不足,和以前唢呐似得声音大相径庭,几乎完全没了旧日的影子。
“我没有说非要杀了你。”王娡平静地看着禁闭的铁门,声音依旧没有起伏,“现在,我们难道不是仍然在宫中做姐妹吗?”
她果然是适合做皇后的,一颦一笑都能显现出皇后的威严。
“谁跟你这个倒霉催的混账玩意儿做姐妹!”栗姬大骂,“我看你和刘嫖那个没良心的、倒霉催的混账玩意儿你侬我侬,做一对姐妹花才好呢!”
“刘嫖很担心你,还说要带你出宫去,不用被关在掖庭。”
可惜这句话不知道触到了栗姬哪片逆鳞。
“别提那倒霉催的混账玩意儿!”
栗姬又在骂了,却反反复复只有这一句。
后宫那扇沉重掉漆的古旧门板紧紧合着,门内传来了让人牙根酸的抓门声。
“好吧,我是混账。”王娡叹了口气,“阿娇,你去跟她说,好不好?”
陈阿娇往前走了几步,手放在门上,语气尽量十分温柔:“栗姬娘娘……我阿娘说了,你只要想出宫,哪怕去长公主府上住着都行。”
门内忽然沉寂,半晌没有动静。
最后,出一句:“她假惺惺地,是想要做什么?”
“刘嫖这一辈子心心念念的,不就是她唯一的女儿,做未来至高无上的皇后么?现在已经有人了结了她的夙愿,她还回来找我这个没有价值的废妃做什么?”
阿娇没由来地慌乱。
她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处说起。
栗姬的声音忽然又变得十分温柔:“阿娇,我是皇帝的妾室,这辈子都不会离开皇宫。只要能一直在这宫里待着,我就是永远的栗姬。”
“可是出了宫,我又是谁呢?没人知道我是谁,连我自己都——”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缥缈。
像是隔了许多岁月以后,隔着一层屏风,模糊不清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