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前的人神色如常,拿起了一旁烧好的茶壶,跟在了阿娇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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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书禾和赵良娣已经在外间候着了,见她出来,齐齐行礼道:“尚书局女官夏书禾、赵书菀,参见陈小姐。”
她们原本一个是穿金戴银的小姐,一个是弱柳扶风的侍妾,都是在温柔乡里养大的女孩儿。
而今套在算不上多么华贵的女官的服饰,住在后宫,领着五品才人的俸禄,生活其实远不如从前奢靡,却远比当时要神采奕奕。
夏书禾同原先并无太大差别,只是额上绘的花浅了一些,把那生机勃勃的春意全都装到了眸子里。
赵书菀卸下了叮咚作响的环佩,瀑布似得长发只用几根素簪挽起来,插着一支笔,气血充足,完全不见当时在东宫的小心翼翼。
“赐座,赐座。”陈阿娇刚从回忆里惊醒,有些不知所措,“两位才人一同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夏书禾取出一封后宫的文书,双手奉上:“我们前来送纳征的册子,要请小姐过眼。”
“这东西还需要你们两个亲自送过来?唤个小太监跑腿就是了。”
陈阿娇不过刚刚接触后宫事宜,未曾了解过大婚的事宜,随意翻了翻,就让楚服递了回去。
太子娶妻,大约都是按照礼制送些礼金和猪牛羊,再被皇上皇后赏赐些东西,她一个被娶的提不了什么意见,也就不怎么关心。
夏书禾收了册子:“我由楚服姑娘一路护送来京,又因殿下获封女官,听闻小姐要回长公主府去,因此特意来当面拜谢。另早就听闻小姐前去胶东,是为了寻得好酒,已经让家母备下,明儿就能送抵长公主府上,聊作贺礼。”
果然是胶东人,说话做事十分圆滑,比她那愣头青的哥哥不知道好了几百倍。
和楚服相处多日,她已经摸透了眼前的两人的关系,原本“新婚贺礼”四个字被她抹去了“新婚”,倒像是恭贺阿娇升职的。
比起夏书禾,赵书菀的回答显得简短很多:“陈小姐,好久不见。”
阿娇摆了摆手:“你们原本就有才能,我不过是顺手的事情,何必客气。往后我进了宫,咱们也算作共事……不过,我瞧着赵才人的气色比原先好了?”
“拖小姐的福,人逢喜事精神爽。”赵书菀温柔笑了笑,眼睛里是藏不住的伤怀。
“妾身那一胎怀上的时候,胎心不稳,是保不住的。流产之后,栗姬娘娘赏了将养身子的补药,身子虽然好起来了,妾身却从未再怀孕,太医也瞧不出毛病来。”
虽然她话说的很委婉,可陈阿娇听出来了,在那日皇上把“龙根”打折之前,刘荣就已经断子绝孙,成了个事实上的公公。
阿娇差点咬碎了后槽牙,才勉强维持住端庄,没在这两人面前笑得惊天动地。
夏书禾却憋不住了,扑哧一声笑的前仰后合。
她坐的是需要挺直后背的椅子,这一笑,整个人“刺啦”一下往后栽,要不是楚服出手及时,就要连人带椅子摔在了地上。
和赵书菀认识之后,她就把这故事翻来覆去听了许多次。
偏这人不愧是能做太子良娣,真是有些实力,每次说到“伤心处”,总能捂着心口流下来两滴泪。
夏书禾虽然为人圆滑,可还是有些实心眼子,把她当做了自己最好的姐妹,回回都把人抱在怀里安慰。
可后来她就觉出不对——这人分明没有哭,而是趴在她心口,笑得快要背过气去了!
分明就是演给她们看的!
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做到每一次都能挤出来两滴泪的!
赵书菀看着夏书禾差点把自己晃倒,发簪被碰掉,踉踉跄跄爬起来的狼狈模样,终于也憋不住了,挂着那两滴泪就咯咯笑了起来。
夏书禾刚爬起来,昏头转向地看着赵书菀笑,又和她对视着笑起来。
她一笑起来,眼泪鼻涕一齐冒,头上还出了汗,整个人几乎快喘不上来气。
也不知有什么好笑的!
整个宫里像是来了几百只鹅几百只鸭子,一片欢腾。
陈阿娇拿着篦子走过来,给夏书禾重新把头发梳好,还顺手给了楚服一个脑瓜崩:“楚服!你就干看着,把酸梅汤拿过来!”
楚服手忙脚乱地去拿酸梅汤的壶,又去咣啷咣啷找碗。
送到夏书禾手上的时候,赵书菀在旁边幽幽传来一句:“好险,差点儿就把她笑脱水了。”
夏书禾莫名其妙被她这一句话逗到,又开始笑了。
陈阿娇转过头,很不客气地给赵书菀也弹了一个脑瓜崩:“你也不许逗她了!”
等几个人终于收拾好了仪容,赵书菀才喝了一口酸梅汤,把当年的事情说了出来:“当年,栗姬娘娘说自己流产多次,被一步一步逼成了现在这副样子。若我不想生产她不强求,并许诺我,往后离开了东宫,仍然可以做女官。”
——当年那个急着让自己的儿子等级的女人,明知道皇家最重视开枝散叶,却从不曾逼着他的侍妾生儿育女,以子嗣取悦皇帝。
她是绣在锦屏里,被虫蛀了、断了双翼的鸟儿。
却依然向往着宫外的天空。
赵书菀把那根笔从发间拿了下来,递给陈阿娇:“我没什么可送小姐的,只有这一支笔,是栗姬娘娘送给我的,还算得上珍贵。”
阿娇摆了摆手:“这我不能收。”
女官的声音依然温柔,却十分坚定:“栗姬娘娘送我的笔不在少数。只是这一支特别一些,我用不上,还请小姐收下。”
见阿娇不肯抬手接,就转头,递到了楚服的面前。
楚服有些疑惑,伸手沿着笔杆摸过去——笔杆是中空的,里面似乎还放了一枚丹药!
她回过头和阿娇交换了一个眼神,恭敬地收了下来,去内间放好了。
那枚丹药并没有给使用说明。
两个人送了客,回来围着那黑团团的药丸研究了半天,也没看明白。
楚服从上面刮下来一点点,打算过几日出了宫,找个抓药的铺子检验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