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观乃圣人为庆贺太后六十岁圣诞,耗费重金修建的道观,并延请德高望重的云鹤天师为观主。
此次祈福声势浩大,京中顶级世家及二品以上官员眷属,皆奉旨随同前往。待仪仗到达长青观时,已是黄昏时分。
此地不愧为圣人专修的皇家道观,只见屋檐振翅,形状威仪,那粉墙的泥都涂得莹白鲜亮,庄严里透着几许贵气,倒很不像那清修无为的道观了。
观内四处缥缈着青烟,又有青山作衬,肃穆中显出几分宁静祥和。
李芷恬站在一株百年青松下,透过茂密繁盛的针叶,数着斜阳碎屑几许。丫鬟紫棠缓步行来,走得近了,用两人才可听到的声音道:“小娘子,已安排好了。”
李芷恬未语,思绪却随着青烟飘得渺远。
对于前世梁勋的变化,她可谓毫无头绪,死也死成了个糊涂鬼,她不可谓不好奇,为何一个人短时间内会变得如此彻底?如今,她只得抓住所有机会,看是否能寻到一些蛛丝马迹。
她派人暗中盯着应王,但看能否从应王身上找到线索。
身后有人经过,脚步声很轻,落在安静的院落中,仍显突兀。
她回头,竟是许久不见的陆姨娘。
此次出行,李宁氏带了封姨娘与陆姨娘随行,张姨娘因病留在了府里。
陆姨娘面容消瘦,双眼死气沉沉,皮肤是许久不见阳光的苍白,一身雪白的裙衫形同缟素,更衬得她整个人病骨支离。
见到李芷恬,陆姨娘只顿了顿,随即垂下双眼,也不打招呼,径自绕过她走了。
待人瞧不见了,紫棠才道:“陆姨娘是去长生殿了。”
李芷恬虽与陆姨娘的儿子李致柯关系不错,但对陆姨娘却不假辞色,不仅仅是因为封姨娘与陆姨娘不对付的原因。
陆姨娘是李老夫人的远亲,当年硬塞给阿耶为妾,一直不受阿耶待见,陆姨娘在李府中熬了足足十年,才侥幸诞下第一个孩子——李致柯。
许是时日久了,阿耶对她即便没有喜爱,多少也有了分怜悯,在李致柯出生不久后,陆姨娘又怀上了第二胎。
李家与其他世家不同,李家儿子众多,却唯独只有李芷恬一个千金,以至于李府的姬妾们,都绞尽脑汁要生女儿。在陆姨娘显怀不久后,李老夫人请来名医诊脉,诊出是一名女胎。陆姨娘与封姨娘暗中较劲多年,因此对此胎甚是看重。
陆姨娘怀揣金砖,在李府多年不受待见的郁气,终是有了宣泄,珍馐补品不要钱似的养着。帮助李宁氏协管后院的封姨娘,虽然与她不对付,但不至于在子嗣问题上慢待她,只道她这般吃着,易胎儿过大导致难产。
陆姨娘却以为封姨娘借机打压她,非是不听。封姨娘无奈,只得强硬削减了她的此项用度。
陆姨娘不忿,求了李老夫人贴补她。
陆姨娘怀第二胎时,已年逾三十,加上身子骨本就羸弱,这一胎坐的很是艰难,待生产时,果然因为胎儿过大导致难产。
最后,人是救回来了,然而胎儿在生产之际窒息过久,生出来时脸色青紫,已咽了气。
是一名女胎。
陆姨娘悲痛欲绝,许是这恨意无处安放,许是悲愤之情总得寻个口子,她因此恨上了封姨娘,连带着也恨上了李芷恬。
那恨意摧折着她的神志,她终日将自己关在芝兰院里,任由那恨意无限滋长,直到李芷恬十一岁那年,终于爆发出来。
那日李芷恬在府中湖边玩耍,由于冷风乍起,清荷便回院中给她取披风,陆姨娘恰巧路过,见她一人在水边,又瞧四下无人,便走到她身边与她闲话起来。
彼时,李芷恬年幼,不甚清楚陆姨娘与封姨娘之间的龃龉,不曾防备她。
谁知聊着聊着,陆姨娘不慎脚滑,直直往那湖中摔去,李芷恬下意识拉她,陆姨娘趁机死死攥住她的手,将她也带了下去。
二人落水,李芷恬拼了命的往上游,可陆姨娘在水下却抓着她不松手,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幸好清荷回返的及时,见状惊呼府中下人,将二人救下。
那时李芷恬懵懂,加之李宁氏后院管理得当,甚少有阴私之事,她未曾将陆姨娘往坏处想,况且陆姨娘捞上来时,只剩了半口气,险些没救回来。遂此事以封姨娘甩了她一个耳光作为了结。
也是后来,经过封姨娘的教导,李芷恬才晓得陆姨娘的诸多心思,然而再去计较已为时已晚。
之后,李芷恬对陆姨娘多了几分防备,陆姨娘却是偃旗息鼓,再不曾有过其他出格举动。
长生殿是供奉长明灯的殿宇,想必她是为那未睁眼的女儿点灯去了。
……
夜间,众人舟车劳顿,早早安歇,整个长青观陷入了沉睡。
一阵轰鸣的雷响,划破了长青观沉静的夜色,惊鸿闪电照的昏暗的房中亮如白昼。
李芷恬静静坐在椅子上,似观中三清真人座下的童子,眉目沉和,安静的凝视着窗外骤然落下的大雨。
她似乎想了很多事,又好似什么都没想明白,记忆翻搅如同这狂乱的雨,砸的脑中满是碎片。
雨夜中,一人撑着伞快步行来,她在门口拂去身上残留的雨渍,才悄悄推门而入。
“小娘子,应王院子里传来骚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连太后身边的羽林军也调动了。”紫棠轻声回报着。
一切似乎又与前世的轨迹对上了。
“让人继续盯着应王,警醒些,莫让应王误抓了。”
紫棠颔首领命,又撑着伞急匆匆走回雨中。
李芷恬伸手去接窗外的雨滴,感受着水花迸溅在手上的痛意。今晚真冷啊,她想起了前世被关的院落,也是这般冷冷清清的,得靠着幼时的回忆才能汲取到几丝暖意。
那段岁月里,这样的雨夜似乎从未断绝过……
碍着太后诚心祈福的缘由,应王果然不敢大肆搜捕,只能暗中核对所有随行之人的身份,借以查找些许端倪。
长青观中的戒严严格了许多,四处巡逻的羽林军随处可见,女眷们最是敏感,即便应王没有声张,受此气氛感染,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白日陪着太后在大殿祈福,随行的丫鬟婆子都不由得多带了两个,路上遇见盘问的羽林军,皆老老实实配合,生怕被误会成贼人给抓了去。
太后并非无知无觉,不加多问,睁只眼闭只眼,只是待众人的态度,愈发亲和了些。
祈福为期五日,待到第四日时,应王那边依旧无所收获。
明日便是返程之期。
负责盯着应王的人,也未传来任何有用的消息。从日益增加的羽林军数量得以窥见,应王已变得几分焦灼。
晚间,李芷恬刚陪完李宁氏及姨娘们食过飧,就被李宁氏赶回房休息,姨娘们则被留了下来,商议明日返程事宜。
李芷恬的手方搭上房门,院外忽然传来震耳的敲门声,那人似乎有些急迫,敲了两下不待回应,又敲了三下。
冬雪被敲门声催促着,快步行去打开了院门,倏地被院外一列羽林军给吓了一跳。眼前足足有十人之多,皆手持火把,身着窄袖鸭青色缺胯袍,严阵以待着。
一名士兵行了个叉手礼,有礼道:“观内有贼人闯入,为确保诸位贵人安全,羽林军奉命搜查,望娘子们能行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