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别苑内已然没了最初那般热闹,随着人群的离去,枝丫上的丝带也没了生气,紧紧地贴着树干,不再飘扬。放眼望去,席间空位占了大半,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人,且相距甚远。
尤此刚喝完谭至肯敬过来的酒,连缓冲的时间都没有,便看见冯为誉端着酒杯站到了自己身前。
“尤术士,久仰了。”
冯为誉的身份特殊,大臣与之饮酒很容易引发误会。尤此下意识望向主位,那处早就没了人影。
虽然关礼浚已经离去,但现场还有别的同僚,若是被他们添油加醋传到关礼浚耳中,那他岂不是百口莫辩?
可不等他这边纠结完,谭至肯便擅自替他作好了决定,将他的酒斟好,送到了他眼前。
说来也奇怪,谭至肯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帮人倒酒的姿势却比酒保还熟练。
从谭至肯一来,禾丰顿时无事可做,索性坐了下来,安心品尝美食。尤此是真想拽上禾丰一起喝个痛快,奈何禾丰的身体不允许他这么做。
冯为誉与他喝完之后,微笑着点了点头,眼神里饱含笑意,好似在说:“别担心”。
冯为誉果真没让他担心,与在座的各位官员都分别饮了酒。许是有了尤此打先锋,冯为誉一路下来都挺顺畅,每一杯酒都得到了回应。唯独轮到张固席位前时,端酒驻足的时间超越前头所有。
谭巷与张固相距两张桌案,他瞧着张固摇头摆手,口型看不真切,高声问:“张督察,我们都喝了,唯有你不敢喝,莫不是心虚?”
张固反问:“我心虚什么?只是……”说话间,他朝着张由所坐的席位望去,没见着张由的身影。接着又环顾四周,确定张由已经离开此处后,这才大大方方地回:“没酒了。”
谭巷的目光顺势落在那硕大的酒坛身上,不可思议道:“你都喝完了?”
有人大喊一声,赞道:“张督察当真海量!
又一人道:“这拟琼虽醇,但劲烈非凡。张督察这酒量真令人叹服啊!”
谭巷望向自己席位旁静静矗立着的酒坛,“我这坛中的酒还未动过,给你……”说着,他踏至酒坛身前,双手一伸,扣住酒坛两侧。本以为能轻松抱起来,可没想到那酒坛竟然毫无反应。他皱了皱眉,不死心地又使了把劲儿,酒坛依旧纹丝不动。
尤此瞧见谭巷那狼狈模样,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了,而谭至肯这个亲儿子却没忍住。不仅没有上去帮忙的打算,笑得还比谁都灿烂。
尤此叹气摇头,看向禾丰,“小丰,你去帮谭司农搬一下吧。我……”说着,他忽觉内急,轻声道:“我先去解个手。”
谭至肯大概听到了尤此所言,他不太自然地朝着但旦先前离去的方向巡视,皱眉道:“但天鉴去了那么久,怎么还不见回来……别是出什么意外了吧?”
尤此不敢再多耽搁,快步走着,边道:“等我回来的时候他还没回来的话,我们再去寻他。”
内急解了,他全身都舒坦了,走路也不缓了。他慢悠悠地走着,时不时地伸一伸懒腰,下巴微微扬起,全然未注意到前方道路上横着的脚。还好他反应够快,脚下刚触及到异物时便及时收回了腿。虽未被绊倒,但属实有被吓到。可好奇心还是撺掇起了他心底的探索欲。
他心中暗暗祈求佛祖保佑,壮着胆子走近,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草丛里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好巧不巧,此人正是那个净手许久却至今未归的但旦。
只见但旦眼睛微闭,口中发出难以忍耐的低吟。
尤此微微躬腰,伸手轻轻推了推,唤了一声:“但天鉴,你喝醉了?”
但旦脸颊泛着红晕,神情有些恍惚,但好在还能认人。他看着尤此,眼中笑意难掩,轻声唤道:“尤术士……”
后面还说了几个字,尤此没能听清,下意识凑近去听。然而就在这时,尤此的身体突然涌起一股热意,那股热意控制着他,让他倾下身去。
那感觉就好像身体里被安置了磁石。随着距离的拉近,磁性也越来越强,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和但旦已经紧紧地吸附在了一起。
两人的呼吸已然交织,尤此望着近在咫尺的但旦,估摸着只要他轻轻一低头,他们的鼻尖便会相碰。
“尤术士,我……”
尤此连忙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怎么回事,身体不受我使唤了。”说着,便欲起身离去。可刚一起身,便又被吸了回去。
与此同时,他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一股力量往上提拽着,试图阻止他与但旦再次贴近。
两股力量激烈抗衡着,体内那块磁石势不可挡,手腕上的力量略显薄弱。但好在那股力量知道自己敌不过,便迅速转移了方位,移到了腰间。他只觉腰间被大力箍紧,用力向上托举,之后整个人便被凌空抱了起来。
熟悉的味道扑鼻而入,熟悉的面容占据视野。
尤此心头一跳,是之前那个美人……
眸中覆雾,心房哗然。
他不自觉地喃喃:“美人……”
美人虽未出声,但他能清晰感觉到腰间的力道似在收紧。
伴随着“哗啦”一声脆响,一股水流直朝着但旦劈头盖脸地砸下,瞬间浸湿了他的头发。
这水一泼,不仅让但旦那涣散的眼神瞬间聚焦,唤醒了原先混沌的意识,也让尤此身体里的那块磁石彻底失去了磁性。
但旦还没完全缓过来,刚一抬眼便撞见诡异的场景。尤此背对着他,双脚并未落在地面,而是悬在半空中,旁边还飘浮着一只水瓢。那只水瓢直直地朝他逼近,紧接着脑袋一阵天旋地转,昏了过去。
任往一手执着水瓢,一手抱着尤此。
尤此自从认出来人是谁后,便将此前身体怪异一事抛诸脑后,满心满眼都是美人,也不过问美人为何敲晕但旦。
他直勾勾地盯着美人的脸,语气温柔至极:“美人,我们又见面了。”
任往微微点了点头,轻轻放下尤此,直到尤此站稳了这才松开环在腰间的胳膊。
他从袖中掏出一条手帕递给尤此,叮嘱道:“用它捂住口鼻。”说罢,便蹲下身去,伸手去攥但旦头顶那颗形状怪异的野草,毫不留情地将其连根拔起,连带着周围的泥土都跟着翻涌了起来,沾了一些在但旦的发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