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头顶的浴灯微黄,花洒如瀑,钟辞闭上眼,微微扬头,方才的场景以另一种走向在他脑海里无限发展……
如果……如果他没有心软,他差一点就得到她了。
差一点……他就弥补了年少时无数个午夜梦醒时分的遗憾。
水流持续了半个多小时,钟辞脑海里浮想联翩,浴室中喘息渐重,直至男人迫不得已发出一声欲求不满的喟叹。
——
天光点燃房间里的陈设,顾可温似是惊醒一般从床上坐起。她觑见身上只着一件宽大的白衬衫,昨夜床边的满地狼藉已然不在。枕边分外整齐,没有旁人睡过的痕迹。
而门外的阴影里走出一个衣冠楚楚的钟辞来,与自己的狼狈比起来,他倒显得格外精致。
从前他身上那股不得志的郁气,和竭力隐忍不发的狠劲儿已经荡然无存。
他站在那里,成功又成熟,傲视群雄又彬彬有礼。
顾家势倒时,顾可温还在英国读艺术管理学硕士。当爸爸的信用卡再也没办法为她奢侈的生活付费时,她才发现了一丝家中破产的端倪。她开始联系不上爸爸妈妈爷爷以及任何一位亲戚,上网查看顾家股票时,发现满屏飘绿,直至跌停,然后就看见官方转发顾氏集团宣布破产的消息。
面对高额的租金、网费、水电费、学杂费等等一切留学费用,她十分无助。以前她看都不看一眼的价格突然变得昂贵起来,支付的时候手机会提醒她银行卡余额不足或是该卡已被冻结。
起初,她整夜整夜地哭,直到懂得哭无法解决任何问题。然后第一次认真思考起解决办法,以及“英镑怎么会那么贵”这个沉重的问题。
她甚至拉不下脸来向国内的发小、朋友们求助。
就在这一年,钟辞异军突起,像个暴发户一样名响鄚城,在她当初那个生人勿进的圈子里变成了为人津津乐道的存在。
彼时,他们已经分手将近半年,而钟辞也从未联系过她。
噢,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根本无法联系她,因为就在她说出分手的那一刻后,她就将钟辞放进所有通讯方式的黑名单里了。
不过,他才不会联系她呢。他是那么矜持冷漠、眼高于顶又利欲熏心的一个人。
很快,就有一些狐朋狗友在小群里怂恿她去投靠钟辞,找钟辞求和,此路行不通的话,至少让他把典当奢侈品的钱还给她。
顾可温想了想,回了句“你们是不是有病”。
不管怎么样,她从来没想过去找钟辞借钱,或是让他等价赔偿她曾经送出去的奢侈品礼物。
他们之间的感情淡得根本经不起推敲,甚至算得上是各有所图,所以,何必再去打扰,不过是为彼此徒增烦忧。
顾可温振作起来的第一天,是她的硕导为了现代抽象画大师拉米尔的艺术展忙得焦头烂额,四处拉壮丁来做拉米尔艺术展志愿者的那一天。志愿者需要协调控制展内秩序,帮忙搬运摆放展品,一共四天,每天150英镑。
她去应聘志愿者的时候,她的导师相当诧异,用英文夹杂着些许蹩脚的中文说:“Oh,顾,What a pleasant surprise!你,愿,意?just be a volunteer right?pefect,我很期待!”
顾可温人生中赚到的第一笔钱,是勤工俭学挣来的600英镑,她为此欣喜异常,但无人分享。
她开始找一些校外的学生兼职工作,比如接打电话,中餐厅服务生,酒吧服务生,艺术品展览解说等等。所幸她形象气质俱佳,英文流利,又有着廉价留学生的噱头,以至于她很受洋老板们喜爱。
忙碌近一年后,顾可温终于完成了海外的学业,但依然没能与远在祖国的亲人取得联系。又因为刚毕业就得到了艺术大师拉米尔的赏识,毕业起就担任拉米尔的艺术助理。
两年后,国内忽然疫情爆发,航班几乎全线封锁,有的黄牛机票也被炒出一张几万元的高价。与此同时,艺术行业的发展降至冰点,顾可温又担心国内亲人的境况,赶在拉米尔提出让她离职前主动请辞。
最终,她在发小吉明辉的帮助下登上了回国的飞机。
登机前,吉明辉再三提醒她做好心理准备,想清楚再回国。
顾可温此前还略微不解,抵家后才明白事态比她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看着眼前贴上封条的2901号独栋别墅,顾可温沉默良久,为爷爷以前最爱的却已经满地枯黄的户外花园送去注目礼后,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这个潦倒的地方。
她的爸爸不堪巨债重负,跳楼了。妈妈和爷爷宣布破产后,数次搬家,讨债的人依然频频上门骚扰,再加上爸爸的死讯,妈妈在卧室吞药自杀了。
爷爷……爷爷白发人送黑发人,得了阿尔茨海默症,住在一个六十平的安置房里,整月靠救助金度日,连她也不怎么认得了。
她再也没有家了。
有那么一瞬间,顾可温想不通自己活在这世上到底有什么意义。可是当她看见曾经精神矍铄、杀伐果断的爷爷数次控制不住小便的时候,顾可温又觉得她的存在是有意义的,她回国也是有意义的。
“醒了?”钟辞清冷的声音将她从无尽炼狱般的回忆里拉出来。
顾可温点点头,温声问道,“……我的衣服呢?”她表现得就像是昨晚什么也没发生。
钟辞面无表情地回道:“你什么时候穿过那种破玩意儿,我让阿姨拿去扔了。”
顾可温:“……”
顾可温:“……钟辞,别闹。”
钟辞状似意外地挑了挑眉,显然震惊于她的淡定,又说,“你家的事,我都知道了。”
“这都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顾可温不耐地撇撇嘴,将脸埋进温香软滑的被子里,“千万别再提,也不要同情我。”
钟辞顿了顿,“今天有工作吗?有事跟你谈。”
有的。
如果前天晚上去酒吧兼职,她会把第二天早上的行程空出来,用来调整作息。下午她会去金汇街教她的学生画画,晚上去世纪天堂楼上的星空宴会厅弹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