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响动,先回头的自然是苏鹧。
发现姜鸢喊的人并不是他,而是身旁的这座冰山,他忽升起股恶趣味,以少一事不如多一事的姿态,盯着顾北辰瞧戏。
宋安的目光自顾北辰身上移开,瞧见苏鹧正一脸坏笑地盯着自家殿下,气儿不打一处来,握着身侧的剑柄,转过身恶狠狠地看向姜鸢。
姜鸢被宋安瞪得浑身一激灵儿,觉得他此刻脸比陈年的锅底还黑,铜铃般的大眼珠都快瞪出来了。
身旁的两人都停了下来,顾北辰也没再往前走,他背身站着,素白的雪里落下一片安静颀长的影子,却丝毫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冰天雪地的寂静里,姜鸢却生出份焦灼。
片刻犹豫,她冲着顾北辰的背影道:“郎君救人于危难,阿鸢虽为女郎,也知晓道义,懂得有恩必报,愿结草衔环,追随郎君。”
谁追谁?苏鹧一个没忍住,“噗哧”一下笑出声儿来,他没想到竟还有人这般大胆,敢当着顾北辰的面,就如此直白地自荐。
顾北辰侧目瞟了眼苏鹧,眸含利刃,冷冷挤出两字,“不必。”
“女郎怕是搞错了,有之必报的是仇,不是恩。”一旁的宋安,脸拉得更长了。
瞧着这主仆二人,一言一语冷冰冰的,丝毫不懂怜香惜玉。人家一个小女郎,无非是天寒地冻没地儿去了,这才想去府上混口饭吃,他们却非得断了人生路。
苏鹧实在瞧不得女郎受苦,背起手一本正经道:“你瞧他坐的破车,他府上穷得很,养不起多的下人了,若要报恩,你便来我府上吧,怎么说方才救你我也有份。”他长眉微挑,满脸期待地看着姜鸢。
“苏郎君的恩情,阿鸢自是记得的,但郎君家中下人众多,反是这位郎君,似乎更需要阿鸢。”
姜鸢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不远处破旧的单驾马车,年迈的老驹在风雪中疲态尽显。
“你知道我是何人?”苏鹧猛然反应过来,看着姜鸢下意识发问。
“自然,街岸两侧的铺子,大半儿都是苏家的,何人不识苏郎君,我自也是认得郎君的。”
“既知道,你还选他?”苏鹧用眼指着顾北辰,有些不敢置信,竟有人会傻到放弃他这金窝窝,转头去奔“草窝”。
“阿鸢并非嫌贫爱富之人,只愿追随这位郎君,但也多谢苏郎君好意。”姜鸢故意拖长了语调,抬眼去瞧顾北辰的反应。
顾北辰回过身,脸上尽是淡漠,仿佛姜鸢所言,与他全不相干,幽深的眸光扫过姜鸢,眼睫微颤。
苏鹧自小风流多金,受人追捧,如此直白的被个女郎拒绝,生来还是头一遭,他对面前二人的反应毫无所觉,只觉自己刚刚如遭雷击,天地都要倒旋了。
“望郎君应允。”姜鸢仍不肯放弃,双颊含羞带粉,微微启首,露出隽丽的眉眼,看上去温婉恭顺极了,但落在顾北辰眼里,却带着股执意如此的倔强。
“无用之人,我不需要。” 他眸光森冷,未给予半分商榷的余地,甚至连多看一眼姜鸢也不愿。
“我并非......”
姜鸢刚想开口辩解一二,静立在侧的宋安,却出声阻止,“我家殿下说了不需要,还请女郎自重。”
此话一出,饶是姜鸢如何厚颜,也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眼见着三人撇下自己,上了各自的马车,她无措地紧攥双手,纤白的指尖一点点嵌入掌心。她猛然醒神,抬脚便追了上去。
顾北辰的单驾马车,用的是匹已入暮年的老马,细看之下,马蹄还有旧疾,是以在雪地里走得极慢,若常人着履快步而行,或许能跟上,但此刻的姜鸢,已赤足在雪地里走了许久。
积雪下掩着的碎石,扎破了她的脚心,自脚底升起的阵阵寒意,还在不断加深,她咬着牙,蜷起厚雪覆盖下的冰凉脚趾,走得蹒跚。
灰黄的浊云压得天空阴沉,鹅毛大雪凌空而下,素色的雪地里,两道深深的车辙后,跟着一串染血的斑驳足印,像极了印在雪里的红梅。
“殿下,她还跟在车后,我去将她赶走。”
本以为一介女郎,冰雪天里走不了太远,可眼见着王府就在前头,那人却还跟在车后,宋安震惊之余,只想尽快摆脱这麻烦。
“不必,随她去。”
顾北辰坐在车厢中靠着车壁假寐,手中是精巧的紫铜捧炉,炉身外裹着厚厚的织花锦袋,里头不断递出的暖意,让他身上的寒症稍有缓和。
“可殿下......”
“怎么,我说的你听不见?”他的声音沉了半分。
“宋安不敢。”
隔着紧闭的车门,宋安依旧能够感受到车内之人周身四起的寒意,他只觉得后脊发凉,丝毫不敢再违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