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的沂城,气温已经接近全年最高阈值,灼人日光不留情倾洒在田地里,热的人喘不过气。
林俏头上囫囵戴一顶遮阳帽,弯着腰专心用力拔起地里的饱满花生,晶莹汗滴接二连三顺着她干净下颚滑落。
隔壁地里的婶子歇在遮阳棚里,见状有些心疼,向她掷了瓶矿泉水过去,招呼道
“俏俏,别干了,过来歇会儿吧”
林俏弯腰接过脚边的矿泉水,抹了把脸上汗水,背对日光,冲婶子笑的明净
“我再做会儿,过几天我弟弟妹妹高中开学,家里就剩我爸,他一个人做不过来。”
“你今年不是也才高考完吗?”婶子眯眼诧异道“我看村里已经有人去拿录取通知书了,你成绩那么好,结果出来了吗?”
“还不知道”林俏喝水动作顿住,一只手攥紧,垂下眼,打着马虎眼。
心里默默祈祷,婶子千万不要再追问下去了,妹妹林若茜的一句
“姐!我们报道回来了,爸让我们回家吃饭”
犹如救命稻草。
林俏连忙“哎”了一声,摘掉头顶帽子,被翻开的泥土松软湿润,她踩在上边,觉得整个人飘飘忽忽的,自己的未来和人生都是。
她刚走到地头,一只手就被妹妹攥住。
姐妹连心,林若茜知道,姐姐现在十分难受。
姐妹俩一路无言走到家门口,早在几年前村里人家都盖起了二层小洋楼,只有林俏家还住着破旧的瓦房。
邻居奶奶往家门口泼了盆淘米水,看见林俏来了,连忙跑上前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往她怀里塞。
“俏俏,马上上大学去了,奶奶的一点心意。”
村里人都知道他们家难,总想帮衬些
林俏心里一刺,想起邮箱那封恭喜她入职的邮件,连忙摆摆手拒绝,眼眶忽然热起来
“不用了,奶奶,您快自己收着吧”
“你这孩子!”奶奶瞪她一眼,不容置喙的把钱强硬塞在她口袋里,拍了拍她的肩膀缓了声线“总能好起来的”
妹妹林若茜帮她擦去眼角的泪水,林俏拼命遏制想哭的冲动,向奶奶深深鞠了一躬
姐妹俩一只脚刚迈进家门,一声锅碗桌子被掀翻在地的巨响滑破天际,尤为刺耳,接着是父亲不堪的咒骂
林俏抿着唇和红着眼的父亲四目相对,那一瞬间,她清楚,父亲已经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了。
她赶紧推开了妹妹林若茜,与此同时一记耳光毫不留情向她脸颊扇过。
“啪”的一声巨响,右脸火辣辣的疼。
“谁给你这么大的本事!我问你,你的录取通知书呢!”林爱民眼眶里蓄满了红血丝,声嘶力竭的呕吼,几近喘不上气,不由分说又给了她一个耳光,力道之大,让林俏整个人踉跄了半步
“滚!现在就给我滚!老子没有你这个女儿!”林爱民头痛欲裂,胸腔痛到极致,险些站不稳。
林俏眼里蓄着泪花,哭着想去扶他。
林爱民却不给她近身的机会,依旧用各种不堪的语句骂她。
“爸,我滚,我现在就滚”林俏陡然跪倒在地,眼眶血红,无助祈求道“你先别这么激动生气了行吗”
“我不这么生气?!”林爱民竖起一根手指,指向自己“我巴不得现在就去死!我现在就去喝农药!我去死给你看!一个让自己女儿放弃大学的父亲,就应该去死!”
“不要”林俏拼命摇着头,泪水糊了满脸,跪在地上匍匐过去抱住父亲的一条腿,嘴唇颤抖
“爸,我求你,你先别这么生气了,你一生气会出去事的”
林爱民在气头上,什么也顾不了,用力的晃着腿,老旧粗硬的运动鞋好几次击中林俏面部,林俏死活不松手,她知道自己做的错了,她在做之前就仔细想象过父亲会如何生气。
可这一天真的道来,她依然恐惧依然无助。
林若茜呆愣在地。
原本她以为,姐姐是因为高考失利才闷闷不乐,可刚才父亲却在说,姐姐放弃了大学,怎么可能,姐姐整个高中坚持下去的希望就是去读大学。
整个家乱成了一锅粥,父亲愤怒的咒骂,姐姐无措压抑的哭声。
以至于没有人发现,家门口刚打好的水泥地,什么时候驶入了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豪车。
车上副驾驶缓缓走下来一个撑着遮阳伞的女人,十分漂亮,一条香奈儿连衣裙,搭配同系列高跟鞋。
她手里还捧着一份文件,面对还没走到院子里就传出的咒骂声,有些不知所措。
公司新签了一个姑娘,因为年龄刚刚成年,卡的微妙,所以亲自跑这一趟签合同。
对着大门旁的门牌号对了又对。
最后确认无误后,才下定决心走进林家院子里。
临进去之前冲驾驶位的男人不大不小喊了一声
“阿政,我要是有什么不测,你记得下来救我啊”
驾驶位上的男人,漫不经心的靠在椅背上,修长手指闲适滑动手机屏幕,闻言淡淡轻嗤一声。
又加大了车内音乐播放的音量,他可没那个心情听这些污言秽语。
抬眼淡淡扫了两下周围,岑政的视线却在某一刻凝住。
破败的砖瓦缝隙间,跪在地上的女孩背影像一株被压弯的竹——明明膝盖深陷泥污,脖颈却绷得笔直。
目光停留一瞬,接着转向他那不知死活,分要赶在这个关头一步步走上去的堂姐。
岑矜那个半吊子模特公司都缺人到这种程度了吗,还真是什么人都不挑。
岑政眼里讥讽神色渐深,懒的再看,直接阖上了眼。
一边的岑矜可不知道,自己当作救命稻草的弟弟,心里给她下了怎样一番定义。
她注意力只在院子里参差不平的破旧水泥地上,还有面前一对父女声嘶力竭的哭喊争吵上,她在想现在回去还来的急吗?她咽了咽口水,该不会被打吧,
最先发现岑矜的是林若茜,目光相对的瞬间,岑矜眼睛眼睛一亮又黯然。
不是她要找的人。
岑矜目光又落在不远处跪倒在地的女孩,那个背影无端的眼熟。
斟酌片刻,率先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