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说,“终于亲眼目睹了想象过的一切。只是我是自己乘船来的。”
“那还能换一个人代替你来吗?”
“我想说——笛卡尔是被一艘专门来迎接他的军舰接到斯德哥尔摩的。”
他的脸上露出向往的表情,好像站在那艘想象的军舰上,面对着瑞典女王的特使和码头上飘扬的欢迎彩带。
“也许会有那么一天。”我说,“你离开家的时候,是怎样的感觉?想家了吗?还是心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我想起了自己从萨摩来时的旅程。
“还没有来得及细想,就在东来的客船上遇到了暴风雨。”他笑着说。
“你晕船吗?”
“不——”他说,“当时那条船的船长手忙脚乱地跑过来,要求旅客们到甲板上去帮忙把船帆卷起来。”
“让你们?”
“是的,我当时满脑子都是濑户内海里翻船事故的传闻。”
“船上的船员呢?”
“我后来才知道那个船长本来是一个做小买卖的町人,那是他第一次租船出海,几乎没有航海经验,也没有足够的人手。”
“他叫什么?下次经过濑户内海的时候,我可要提防着点儿。”
“我记得他姓本间,与我们道场对面的花店的女店主是同一个姓氏。”
“一定很漂亮吧。”
“那个船长?”
我笑着在他的肩头轻轻地锤了一下。
大概是我的动作引起的反应,旁边的一个桑名藩的伤员冲着我们吹了一个口哨。他坐在几个人中间,翘着腿,一只受伤的胳膊用三角巾吊在胸前,“喂——漆原,我们还以为你是一个不善言谈的人呢,怎么遇到美女,话变得这么多呀!”
周围的其他人哈哈大笑了起来,一个人咬了一口从奥羽地区送来的苹果,另外一个人拿起藏在枕头下边的酒壶仰起脖子喝了一口。
“他不是不善言谈,”另外一个伤员在一旁冷冷地说, “听听他刚才对梅本护士说的那些话就知道了。”
“你想要说什么?”漆原把目光转向那个人。
“他压根儿就没瞧得起我们。”那个手里拿着酒瓶的伤员把酒瓶重重地砸在小桌上。
气氛立即变得紧张了起来。我看了一眼漆原,不过并不怎么为他担心,因为我见识过他的本事,知道那些人无论在学识上还是剑术上都不是他的对手。
只是我担心局势失控,有失作为护士的责任,于是赶紧说了几句调解的话。谁知那些桑名藩兵因为我的参与,变得更加亢奋起来,气势汹汹,好像一瞬间成为了这几坪地面上的霸主。
就我的感觉而言,漆原是一个对外界不太敏感的人,或者说他只对能打动他的一小部分世界才会有所反应。但是现在,那些不知道厉害的桑名藩兵以这样的方式唤醒了他。
我注意到漆原上挑了一下眉毛,他的这个纤微的变化我在京都的鸭川边见到过,当时他接下来的动作就是对井上拔剑出鞘。
我的脸立即涨得通红,不知道眼前的争执会以怎样的方式收场。
一个一直在四处走动的桑名藩兵适逢经过这里。他戴着眼镜,右边的眼镜腿上挂着一条又细又短的银链子,走起路来有节律地前后晃动。他在我们和那几个藩兵之间停了下来,对那些人说,“算了。人各有志。漆原有他的志趣,你们有你们的。相安无事最好。至于梅本小姐是怎么想的,愿意与什么样的人说话,这不是你们能决定的,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我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忍者出身,对周围的人和事洞察于心。也许是他的调停起了作用,也许是那几个藩兵看出了漆原不是好惹的,一场小小的风波平静了下来。
像漆原这样的人,大概会经常遇到这样的事。他活在自己的梦里,意境深远。他不会像井上那样交游甚广,他的本质是孤独的。由此看来,他愿意对我敞开心扉,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