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皇带着众妖,自西向东而来,目标正是皇宫。
宋温禄摸着地图,视线停留在两个地方,一个是灵丘郡,另一个是皇城雀城。后者是目标,前者是必经之地。
一小股的妖先往灵丘郡,很快,消息就打听了回来:凡人与修真者云集灵丘郡,显然是打算与众妖决一死战。
……
宋温禄并不在乎妖的死活,即使他如今是妖皇,即使是众妖让他能够继续苟延残喘在这人世间。
他自小就是皇子,生于雀,长于雀。
尽管冷宫艰苦,宋温禄依旧是作为人皇之子,自幼读尽天下书,试图做到一个凡人能做到的极致——然而这么多年的努力,却不如当妖的瞬息。
——眼看,雀城已经唾手可得了。
宋温禄移开了视线,屋内正对面的地方,放了一张铜镜。
铜镜里,是一张他无比眼熟的脸——害他落得如此下场的仇人的脸。
如今,他就顶着这张脸活着。
宋温禄站起身,慢慢走到铜镜面前。他弯下腰,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那个人:他微笑,镜子里的人也微笑,他忧愁,镜子里的人也忧愁。
宋温禄收敛了神情。
“咔啪!”
下一秒,那镜子突然被无形之手扭曲,碎裂成不成形的无数碎片。
“真恶心。”宋温禄微笑着摇了摇头。
此时正是深夜,门外隐隐传来窸窣的声响,随后,透过门,亮起了点点荧光:“吾皇......”
宋温禄的眉毛跳了一下。
外面的妖物殷勤道:“何时动身?”
真恶心,真恶心。
宋温禄敛下双眸,温声道:“此行自东向西,借道文阳郡,直插腹地,虽不与仙门接触,但却被两相夹击,再入灵丘,必为苦战。”
那声音凌厉了起来,尾音却归于哀鸣:“吾等愿为吾皇战死,只求吾皇能带众妖超生...!”
男子不语,发愣般盯着屋内某处。半响,他淡淡开口:“只要入了雀城,众妖所求,皆能成真。”
“谢吾皇恩典......”
窗外一阵鬼呼狼嚎,阴风习习,夜色仿佛沸腾了起来。
*
天刚分明,花雨子凝被日光晃了眼睛,这才从深睡中醒了过来。游船第五日,她在船上也整整虚度光阴了五日。
安施还没有回来。
花雨子凝站起身来,忽然发觉北方天空似有流星滑落:“啊,师姐来了。”
天上,成芩率一众天山残存弟子,踏月流星般赶来:首席弟子众,如今有十二人赶到此地,长老四人随后。
早些时候,方子剑亦从雀城返回,带了南凉夏——如今的人皇口谕:“朕已知晓。”
大战在即,人心惶惶。
天山似乎对一气盟已至这件事一无所知,刚刚落地,众弟子就忙着布设法阵与遣散凡人。实际上,一气盟在到灵丘郡后,就突然痕迹全无了——显然,那位老狐狸般的一气盟盟主任锋智,在灵丘郡早有布局。
花雨子凝可不管这些,她遣散了游船,对着岸边冷冷盯着自己的成芩,妩媚的笑了笑:“师姐。”
“我听说了,玉清花谷已毁。”成芩移开视线,手指下按,坚冰一点点的缓慢覆盖了河面,“你给天山传的消息?”
花雨子凝盯着成芩,温柔的眨了眨眼:“不好吗?”紧接着,她笑道,“我这几日在看花船,果真如师姐当年所说,花船上的舞者更显美轮美奂。”
“......”成芩没吭声,她手中的术法不停,目光看向远处的年轻男子——应是道字辈的,正在配合成芩布阵。
花雨子凝跟着她的视线往那边看,安静了会儿,她笑着问:“窦穆旬呢?”
“你还不跑吗。”成芩收回了视线,冷淡开口:“玉清花谷的下场,你不是看到了吗?这儿不会有什么区别。”
“也是。”花雨子凝微微低头,像是在撒娇一样,“但我想你活着,师姐。”
成芩手中的术法停了,远处,年轻男子布好了阵,对她点头致意。
“你走吧。”成芩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
*
这大概是修真者与妖之间最惨烈的一战。
没有天山尊上那样的力量,纵然是修真者,面对这些突破禁地了的、繁衍生息了百年的妖物,也几乎毫无胜算。
一瞬之间,时间仿佛回到了万年之前的蛮荒,天地被魔所主宰,妖物为其爪牙,肆意屠戮凡人。在这个名为灵丘郡的地方,却是生灵涂炭,妖祸四起。
若是摩枭在这里,兴许会吐槽一句:此地被什么诅咒了吧?怎么祸事都在这里。
......硝烟之中,一个年轻男子忽然出现了——他的头发被斩掉了一节,除此以外,他浑身浴血。
“哈......”侯罗眼睛发直,原本与他一同到这里的一气盟众,此刻却都没了踪影。
“真卑劣......”侯罗擦了一下眼睛,眼皮上沾着的血块掉了。
天地之间,血气充沛,枉死之灵已然足够,于是,上古的禁忌之阵,悄然在灵丘郡展开。
“借我一瞬的神力吧。”
侯罗咳嗽了一声,微微闭上了眼睛:“父亲。”
*
雀城外,窦穆旬正在布下最后一道阵法。所有人都很清楚,灵丘郡如果守不住,这里恐怕也要复刻灵丘郡的惨状。
但此时,无人惶恐,无人悲痛。
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在面对绝对覆灭的死亡前,总会爆发出惊人的意志力。
这时,从南边忽然传来一股浩然的力量,这力量甚至将所有人都掀倒在了地上。
“灵丘郡!”
很快有人反应了过来。
窦穆旬先是一惊,随后,却咦了一声:“这力量......不是妖力?”
“不是妖皇的力量......难道我们修真者中,还有能与无垢尊上不相上下之人?”
“是隐世不出的散修吧!”
众人似乎欢呼雀跃了起来。
然而,这力量之后,却再无后续。远处的妖气似乎淡了,但也近了。
窦穆旬沉默了一下,转向众人,平静开口:“准备迎战。”
*
妖族,渴求存活。
人类,已然渴望存活。
于是两者相遇了,开始了这场不死不休的争斗。
宋温禄虽然抵挡下了来自侯罗那猝不及防的力量,但众妖竟因此力量折损了大半——天道的确对妖不公,连力量都吝啬赐予,连生命都试图掐灭。
如此形势下,宋温禄当即决定,让妖拖住所有人,只要自己能进入灵台秘苑,一切牺牲都无所谓。
在这样的断尾求生下,守在雀城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没有了。
宋温禄如愿以偿的走进了皇宫。
*
此时,摩枭正因为安施的那句命令,刚从房间中走了出来。
而此时,妖皇——宋温禄,已经杀入了雀城。
如今,他依旧披着自己厌恶的那副皮囊:妖族以上古密法,血祭无数妖物,为宋温禄重铸了妖身——样貌来源于一只狐狸精,他似乎要为自己的弟弟报仇,于是甘愿献出了自己的身躯。
宋温禄微微笑了笑,他缓慢揭下了自己一侧的面具:上古密法的后遗症瞬间暴露在众人面前,那块儿腐烂的皮肤下面,是无数残肢被搅碎塞在一起的扭曲场面。
与此同时,在雀城的上空,浓厚的黑云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翻涌着。
宋温禄抬起头,淡淡看了一眼,紧接着,他便收回了视线。
“还是得找到灵台秘苑。”宋温禄摸着自己半侧的脸,喃喃,“即使不能称神,也要想办法将这命数,改掉。
*
雀城上空忽然闪过一道惊雷!随后,雷声绵延不断,在云层之中翻滚。
摩枭并没有杀出皇城,而是身处皇城内的祭坛中央。
他正站在漩涡之下,身边,空明大师一同仰头,只不过,这个老头的外貌不断的变化着:从少年到老年,又从老年重回少年。
摩枭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塌陷,仿佛自己在穿过无数时光,但外表上,他却并没有任何变化。
这时,他忽然低声道:“有人来了。”
两只火厉犬悄然跳过宫墙,缓慢逼近了摩枭。
“好久不见。”
宫门被什么东西缓缓推开了,随后,宋温禄跨过门槛,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他环顾四周,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倒还是这里。”
摩枭看了他一眼,收回了目光,不以为意。
宋温禄温和的笑道:“摩枭,禄之前输了,成王败寇,所以禄不会介意你所做的事。”
摩枭似乎哼了一声,与此同时,他身上的体温已经尽数流失了。
“虽然不知你在做什么,”宋温禄沉思了片刻,随后笑道,“但你最好先告诉我,灵台秘苑在哪里。”
“天地万物,妖物为最劣等。”空明大师非常不会看人眼色的插了句嘴,“你所求之事,不可能。”
宋温禄若有所思:“是么。”
话音刚落,空明大师身边,两条火厉犬陡然扑了上去!
空明大师既不躲,也不挡,就这么被生生撕下了两块儿肉来!
“痛煞我也。”空明大师嘶嘶的叫了两声,捂着自己的肚子,他的血肉跟随他那变化的容貌一起,迅速再生。
宋温禄安静地凝视着空明大师身上的变化,他微微皱起眉来,似乎认出了什么,语调有了变化:
“你们在做违逆之事...灵台秘苑,果真可以改命。”
空明大师并不纠正宋温禄的话,他笑着点点头:“好眼力。”
宋温禄的表情陡然阴沉了下来,他猛地转身,快步走向深宫之中:“既然如此,禄就自己去寻吧。”
摩枭感觉自己的头痛似乎减轻了很多,他呼出一口气来——他的唇边似乎开始落下一小粒一小粒的,纯白的沙砾。
*
灵台秘苑中。
在和古神对视的瞬间,安施险些发疯,她立刻将那块儿石头抓住,颤抖着塞回原本的镜框之中。
天山始祖的秘密被她以过于简单的方式窥探到了,而巨大的信息量,让安施在疯狂中逃命。
神明的位置,本就只能有一个!
星光如同索命厉鬼,紧紧跟在安施身后,安施拼命狂奔,在被神捉住前,安施的脚忽然被星光拉扯了一下,只差一步!
这时,一只手从外伸了进来,猛地将安施拉了出来。
“......”
安施呆滞的抬头,手的主人微笑着看向她,对方的一半脸上,面具似乎古怪的扭动了一下:“原来是安施仙家。”
宋温禄?他怎么还活着?
安施被对方拉了起来,紧接着,宋温禄微微低头,似乎闻了闻,脸上露出了迷惑的笑容:“嗯?仙家如今似乎没有仙力了?”
安施来不及多想,她恳切道:“谢谢殿下,我有要事要做,先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