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妗暂时不知道采矿有什么作用。但镇诡司的大牢从来无人离开,想来,采再多的矿,也不能出去。
既然出不去,还会玩命采矿的原因,便只剩一个了:
采不够矿石的人——会死。
意识到这个事实,易妗陡然一悚。
很快,易妗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狱卒悄然出现。
躲在暗处休息的犯人蜂拥而出,他们从积攒的一堆堆矿石里取走他们的份额,交上去,然后被狱卒带走。
每个交足份额的人都被带走了。这些人里,没有一张易妗见过的脸。他们今天都没有采矿,全是其他人帮忙采的矿石。这些人,才是监牢势力的顶层。易妗暗自记下这些脸。
犯人老老实实的排队,易妗也混在他们中间。
身后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一根冰冷僵硬的手指戳了戳她的胳膊,“今天你没有采矿。”
“不采矿,会如何?”易妗皱眉。
就地斩杀?
现在排在前头的都有矿交,她还没看到不交矿石的后果。
“会死。”
易妗听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
“我的矿分你一点。”
他莫名其妙的善意,让易妗皱起眉头。
她时刻记着,关押在镇诡司的人,穷凶极恶。
穷凶极恶的人会对别人的死亡,充满期待。她见过无数扮做好人的恶人,这样的人的恶毒程度,比纯粹的恶人更甚。
“我不需要。”易妗淡淡拒绝了他的帮忙。
“你会被杀的。”他愣了一下,慢吞吞道。
易妗一笑,笑的那副拽样让人恨不能抽她两耳光,她自信满满,“我不会被杀。”
段西北还指望用她来钓出三山四水寨,怎么舍得让她死?
前头传来一阵骚乱。
“大人,大人,饶命啊大人!我明天一定补足今天的份额,我能采够的,再给我一次机会,求求您了!求求……”再凶的人,临死之前的忏悔,也都一样。
声音渐行渐远,狱卒没有杀他。
易妗心中疑虑更深。
不杀?留着做什么?
身后的“好人”回答了她的疑问,他的声音中饱含惊惧,说出的话令人毛骨悚然,“这座矿场会吃人,交不够矿石的人,全都会被抓去喂矿。”
很快,轮到易妗。
狱卒皱眉,“你的矿呢?”
幸灾乐祸的视线朝四面八方涌来,犯人们乐得看易妗倒霉,都想看刚来一天的新犯人死的场面。
易妗道,“我没采。”
出乎众人意料,狱卒并未将她带下去,只是恶狠狠的训斥,“明日再不交矿,罚你不准吃饭!”
犯人们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
没交矿石,得到的惩罚居然只是不能吃饭?
他们内心纷纷猜测,此女究竟是何来头?
在犯人们眼中微不足道的惩罚,在易妗看来着实严重。
无他,不吃饭会没力气,没力气在这座牢城里,容易让她生不如死。
明天她如果不压榨别人帮她采矿,就得自己认认真真的采矿了。
没被拖到矿场深处去喂养矿地,易妗像其他交够矿石的犯人,被带走了。
他们被带下去休息。
睡觉时间到。
但没和他们走一条路,走到半途,易妗被带往另一个方向。
她听到囚犯们在窃窃私语。
“住的是单间?!那娘们这么危险?!”
“牢城里之前住单间的不是屠了一座城的疯子吗?这女的也配住单间?”
“到底犯什么事儿?莫非真对段氏的人动手了?”
这句话说完,易妗听到鞭子抽打空气的声音,激的她浑身一激灵。
光听声音,都够痛的。
在矿上的日子分不清白天黑夜,只知道上工时间和睡觉时间。他们被埋在构造精良的地下城里,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唯一的光亮,除了甬道里跳动的烛火,便是矿场头顶亮如白昼的夜明珠。
易妗觉得总有一天,她会发疯。会因为失去对时间的感知,失去理智。
到了点,狱卒会来接他们。一天供应两顿饭,起床吃一顿,睡前吃一顿,在矿场上,一点食物的渣子都见不着。
有个很诡异的地方,矿场没有老鼠。
不只是老鼠,蛇虫鼠蚁,这种在幽暗的地底爬行的动物,一星半点都见不着。在属于它们的世界里,它们消失的无影无踪。
易妗甚至有过一个恶心的猜测,是不是牢城的犯人们把虫子吃光了?毕竟镇诡司一天提供的两顿饭吃不饱。
他们只愿意提供让犯人勉强饿不死的分量,不舍得让他们吃饱了闹事。可这些饭食如何分配,他们又不管。所以不用干活的犯人吃的最饱,干活最多的犯人,可能连矿石都交不够,没命吃饭,或者等上头的犯人吃饱了,给他们留点渣子。
总说镇诡司牢城里关押的是罪大恶极的犯人,可真的有那么多人罪大恶极、穷凶极恶吗?每天新加入的犯人不在少数,至少,在易妗看来,牢城里每天死那么多人,总数却从来没见少过。
底层的犯人是消耗品,挖矿、喂矿,多出一个人,还能多让镇诡司出一份口粮,这份口粮省给上头的犯人,又是一桩功劳。
会不会,底层的犯人根本只犯了一点小小的事?
再过分一点,他们会不会根本没犯事,只不过牢城里的人不够,所以被填了进来?
上层的犯人永远潇洒的活着,至少,在牢城里他们潇洒的活着。不用干活,能吃饱饭。闲来无事,还能打人杀人以慰无聊的日常。
会不会,镇诡司在养着真正穷凶极恶的人?
比如她,在外头看来足够凶神恶煞,万死不足惜,却被镇诡司出于某种原因,好好养在牢城。
若是她想,她甚至也可以成为牢城的一方势力。
易妗一边挖矿,一边顺着牢城诡异的现实抽丝剥茧,试图找出一些真相。
矿石很难挖,她费力无数,也只能挖出小小一块。
也不知是什么矿,从未听说过这么难挖的。
说是矿石,倒不如说是沙子。
之前看见犯人们身上背的石头不是矿,只是覆盖在表面的废料,全都要被运走。
废料要挖很多才能凑够一天的分量,但如果能挖出真矿,只需要一粒沙子的大小便足矣。
早先给她卖好的小个子一直跟在她身边,充当她的第一个小跟班。虽然易妗从不拿正眼看他,可也默许他跟着。因为他一直跟着,牢城里最近找他麻烦的人都少了很多。
易妗问他,“你是犯什么事进来的?”
小个子神色一凛,语焉不详,“都是罪大恶极之人,才会被流放到镇诡司的牢城。”
易妗上下打量他一眼,“你也罪大恶极?”
她从不小瞧任何人,只不过是怀疑镇诡司抓平民充数。既然小个子说自己罪大恶极,那当他罪大恶极,罪无可恕好了。
“都一样是犯了事的犯人,养着那群光吃饭不干活的废物有什么用?段西北也不杀了他们喂矿?省得浪费粮食。”她故意冷嘲热讽,想从小个子嘴里诱出话来。
小个子道,“牢城是最可怕的流放之地,待在这里的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鬼。既然是鬼,镇诡司又何必在意?”
“他们无所谓地下的犯人究竟如何,他们在意的,只是里头的矿石。”
“闹事、打架、杀人,全都无所谓,只要交够矿石,这下头,闹翻了天,他们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