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为勉强走这几步,话中已带喘,慢悠悠道:“老夫知道贡院规矩,以老夫之一身,明知条律诏令,破例闯院,实不敢为,不得已带上祖宗颜面,恳请二位大人一通融。”
底下知府与府判早就琢磨明白,心中苦楚不敢表露,面上仍堆笑连道:“不敢。”
詹为面上少神色道:“还是请二人大人先验过再说话不迟。”话音落,身旁的中年男子上前,从詹为手中接过包袱,送到知府与府判面前。他两个方才一路上就想起当有此一事,提前命人预备下一只干净托盘,垫好软垫,眼时两人接过托盘,两人四手稳稳举着,接下锦缎包袱,再稳稳送至桌上,方敢打开。
锦缎包袱里是一只旧的大锦匣,倒是沉甸甸的,颜色早已晦暗难辨,前面一枚犀角小扣牢牢系住,想来是年岁悠长之故,犀角小扣上已满布裂隙。府判与知府两个逢此光景,知锦匣怕是也不再牢固,生怕一个不慎弄坏了,落下不是,因此小心翼翼以指尖指甲仔细拆折,慢吞吞掀开匣子上面的盖,果然露出一个物件来。
物件就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饼,正中七寸余长五寸余宽的一方白色牌,上面以上古金文、中古小篆、当今楷书篆刻六列字,金文与小篆不好立刻辨认出来,楷书倒是方正清晰,上书:“持此牙牌,免十世十大罪、三百五十小罪,永锡尔类。”所有字均以金粉填涂,虽是阴刻进去的,却与牌面一般平。牙牌外围及背面包镶三寸宽的陨铁,连通着背面雕出不断的“卐”字底纹,上浮着四条灵动小虬。此应当就是传闻中的牙牌铁券。
物件下面镇压着一块折叠整齐的黄绢,似乎还有些字迹。知府与府判两个哪敢拿出来细细端详,更加不敢翻出黄绢查字迹,唬得忙朝着匣子拜了一拜,转身向詹为道:“老世宗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詹为道:“这次府试,有三个望江来的考生,乃是挚友恳求,若成绩绝佳就降一降,不可瞩目,若差些功力,就提一提,但求能更近一步即可。”他说着,中年男子早将一张字纸再递给知府两个。
知府二人从上到下粗览一遍,只更为诧异。
詹为趁机道:“二位大人放心,都是家世清白、为人干净的,尤其是底下那个,十分难得。他们自有一番使命在身,万不可因着一次成绩淹蹇住。”
知府心底明白,借詹为的话婉拒道:“老世宗高看。老世宗所言这些年轻人应是不止步于睢川府,我等无能却止步于此,即使今日放行,后面实不敢包揽无虞。”
詹为安抚道:“无妨,后面自有后面的出路。”
终到放榜之日,贡院大门洞开,榜单悬挂门旁的墙上,分列左右,众多学子、乃至百姓皆攘攘地拥挤看榜,指点上面考生的名字、乡贯、成绩,议论不休。看榜的人群中便有元旬托付下的那位本家,他看得明白,记得牢固,当即转身就走,去百十步远的街上寻一名摆摊代笔的书生,托他写下书信一封,内中标明应云手、元旬、元时三人各自成绩,赶紧送了出去。人群中还有一人,边看,边拿出一支细短竹笔,抿抿笔尖,撩起衣襟记下数行,折身回返复命。
詹为年老体衰,况且素不出门的人,乍一出门,又在八月间,当属热气未退暑气最猖狂时令,回来只觉憋闷难受,以为热着,贪饮些凉茶,不料勾出痢疾,上痰下痢,水火不相继济,当即病倒在床。眼下他只觉四肢百骸轻浮又沉重,浑身无一处能驱使,仿佛再不是自己的,听到动静,詹为也只是在睑内略动动眼珠而已。
仍是那中年男子,伏在詹为耳边,大声道:“三人全在。今年得解四十二人,元时第十一,元旬第十五,那个最小的应云手第二十一。按照今年礼部贡举诏书,解送礼部的得解举子二取其一,他三个此一关算是通过了。”
詹为张口“呵”一声吐出下腹珍藏的最后底气,随之吐出含糊一音:“好啊。”
中年男子却面上作难:“这就算开始了?”
詹为忽欲发笑,却笑不出来,只面皮略动动:“开始了。”
中年男子继续道:“可他们太年轻,又没有显赫家世,我担心他们未必能坚持下去。”
詹为气色愈发僵起来,五官都似被冰冻上一般,只剩口中模糊低语:“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