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云手的床距离窗户最近,第二日清早最先被窗外亮光晃醒,迷迷懵懵半睁眼隔窗瞧着,嘀咕道:“天晴了,好大的白日头。”说着翻身伸胳膊推搡推搡元时,“小时,小时,快醒醒,预备出发了。”
元时一掌拂开应云手,朝另一边翻个身:“才睡着,有事明天再说。”
“你看外面。”
元时揉揉眼睛,未动身先听听动静。街上打更声音穿过窗子传进来,先是一慢三快,几声后变成一慢四快。他遂不耐烦道:“哎呀。才交五更,鸡都没叫,你急什么。”
“天亮了。”
元时不解,转身向窗户望望,疑惑道:“北边的太阳怎的这么勤快,跟咱家大不一样。”说着就要起身,越过应云手,也不问问自家兄弟与同行伙伴,一把推开窗扇,登时外面细风卷着雪花扑向他,打一个猝不及防。应云手就在窗户下面,未能幸免,无数雪花落在他的身上、被上,惹动喷嚏不已,远处的元旬仍旧未醒,只动动身裹紧被子。
应云手呆呆凝视被上雪花,咋舌道:“‘撒盐空中差可拟’,史上留名的不足之句,只是粗俗些,居然是现实。照此来看,道听途说未必中听,却未必不实。”
元时无暇听他絮叨,使劲一抬窗扇,半个身子探出去,先朝天望望,又朝地看看,回身道:“不是天亮,是雪,下的天地都白了。一时下去问问店家这雪算不算大,若是寻常,咱们找后厨打包些吃食,早些赶路。”
该日出时不见日出,只觉天更为亮些,雪仍旧纷纷扬扬,不似要停的样子。店家极力劝阻三个年轻书生,吓唬道:“下雪岂是玩的。越向山里走,风越寒,雪越紧,下的寻不见路,一个不小心跌到沟里,尸骨都寻不到。就算一路安全,山陡路滑,驴跟人都走不快,在山里转上三天三夜,你们吃什么住哪里,冻掉手脚都是轻的。若再碰上个饿狼饿虎,倒不是心疼我的驴,我只是可怜你们家人白白担忧。”
啰里啰嗦一长套话,元时偏偏只听见“心疼驴”三个字,低语埋怨道:“耽搁半天,不过为着自己一丝利益。”接着以手肘杵杵旁边的应云手,“你说呢。”
应云手心中的焦躁病比元时还要严重,满口道:“下了一晚的雪,深的地方才覆满地,浅的还裸露着土呢,怎就寻不见路。再说这东西又不似雨冲山塌石的,不过湿滑些,路上多加小心罢了,纵使慢些也强过原地不动。”
元时高声应和道:“就是,就是。”
元旬一边担心店家所言成真,一边受不住那两个鼓动,无奈也跟着收拾行李,算清房钱、饭钱,预支下赁驴钱,三人顶风冒雪上路了。
出旅店,三人牵着驴沿大街一路向北,预备出北门直奔聚贤山。在城中时街上还能见到零散的匆匆行人,一二车马,于初雪上留下浅浅痕迹,很快被后来的雪覆上,出了城,便是行人也不见,车马也不见,只剩茫茫。江水从贤州西南来,绕过城池,转向正西,在南城门外向东而去,贤州城北不见水道,一条笔直官道直达聚贤山,毛驴在此行走尚不算吃力。谁知到了山脚下,雪未见丝毫减弱,反倒越来越大,旋风裹挟雪片吹得睁不开眼,莫说是人,便是驴也一步难行。三人早下了驴,顶住风,一手在前以袖略遮挡眼前,一手在后奋力牵住缰绳,既要顾及自身脚下,还要顾及毛驴脚下,还要时不时看着行李,低着头,弯着腰,曲着腿,一步坑一步滑地吃力朝前走。
也不知是接近傍晚,也不知是风雪成迷障,四野渐趋昏暗,所见不出十丈外,想反悔折返贤州城是万万不能,风卷雪打在身上脸上早成冰壳,再迟些,一旦太阳落山,势必冻死,可周围不论人鸟兽皆不见踪迹,寻路无由,问路无应。正在绝望无措间,忽然应云手朝前一指,却扭转头躲过风高声向着元家兄弟喊道:“那边一团小丘可以避风!”
元旬的眼力较应云手更好,顺应云手手所指觑着眼仔细瞧看一翻,开怀道:“什么小丘,那是房舍,有人家了!”
元时不放心道:“漫天风雪的,周围不见田庄,怎么就突兀兀一处人家,别是妖精洞吧。”
元旬爽快道:“只要不用冻死外面,妖精洞也无所谓。”
三人于绝境中见到希冀,浑身气力瞬间增长,脚下也愈发稳健,仿佛只在数步间就跨了过去,直达房舍大门外。至此,三人才看清,这里并非普通人家,而是一座整齐干净的道观。此等天气下,道观里面再想不到有人来,早早闭紧大门躲去内院,拍门不应。三人不肯罢休,放开嗓音,吞咽着风雪齐齐朝里高唤,边喊边使劲砸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