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云手至此才明白宋青台一直要见自己的缘故,他抬起头,怔怔看着张大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邓祖舜笑打趣道:“张大人是个爽利性子,说话痛快,却把我们小阿手给吓到了,这孩子从小到大还没听过这些话呢。这边由老夫做媒,张大人作保,最是稳妥不过。宋学士祖上曾任中书舍人,其父曾为尚书右丞、门下侍郎,他自身曾为太子伴读,与当今自幼相伴,如今最是炙手可热。你进士及第的消息想必已送回家乡,家中喜悦之余难免开始替你操心亲事,只是遍数睢川府,似这等人家怕是也难找。你可去信与家中说明,家中必定欢喜,岂有不愿意之理,只是你家遥远,一来二去不免耽搁时日,不如先答应下,进而等候家里回音。”
张大人见应云手始终不应,心急道:“你这孩子,平时足够机灵,怎么遇大事反倒傻了。我知你的心思,必是觉得功名也有了,又受陛下喜爱,将来前途不亏,亲事上也愿多挑挑拣拣,只是你细琢磨琢磨,若是仍琢磨不明白,我来告知。其一,凡进士,都要先外放至州里历练三年或五年,之后能否回京却是未知,不是说进士一定能留在京城的。其二,陛下看中你不假,可陛下也有个千秋,朝中新旧更替更是如风卷云一般,你不在京,年纪又轻,谁替你说话,谁惦记着你返京。你的家人于此事上势必不能,亲近交好哪个不是只顾自己的前途,关键时刻,若你能有个京中的岳丈、岳母,便是不思念你,也思念人家女儿,巴不得时时留你在京城呢。”
这边话没说完,忽听正中大殿上一声高唱:“榜首至,乐起,恭迎榜首就位。恭迎诸进士就位。”
应云手忙致歉:“学生先过去了,迟了怕是不太好。”
张大人忙要拦,邓祖舜反而拦住张大人,向应云手道:“这件事且不急忙,你快去吧。”
仪程开始,奚世纶手持赞表起身离席走到大殿正中,高声念颂起来。底下本来他三个并坐一排,郎琼俯身低声向应云手道:“干什么去了?”
应云手亦俯身低声道:“忽而有人向我提及亲事。”
郎琼眉毛一挑:“必是宋青台。”
应云手点头示意,继而道:“说话的是邓相,还有张大人。”
郎琼从几案底下递过去一张叠好的字纸:“你看看。”
应云手抬头看看奚世纶,赶紧低头小心拆开字纸,仔细一看,顿时被吓个不清。
郎琼继续道:“文远兄经多方打听得来的,方才到处找不到你,经我转交。看明白了,自己心底拿个主意。”
应云手将字纸牢牢攥紧手中,咬唇不语。
五道酒过去,到了中歇时候,簪过花,大家都趁着这个闲暇更衣活动。奚世纶与郎琼两个同别的进士交谈几句,转身就不见了原本在身后的应云手,他俩只当这个人更衣去了未做多想。谁知张大人猜不透应云手的心思,担心邓相那边不好交代,急急派人来问,他俩刚把这人发了,紧接着元旬过来,张口就道:“二位兄台可见到阿手?”
这二人其实不知应云手去向,只须一句“不知”便可明白告知。只是奚世纶有些瞧不上元家兄弟,嫌弃他们行动就透露着商贾之家的精明过分,远不及应云手的质朴天真,因此也懒得理睬。倒是郎琼一惊一乍地反问道:“我以为他寻你们去了,怎么不是吗?才贡院的张大人也寻他,兴许被找去那边了。”
元旬试探道:“张大人找阿手,为着何事?”
郎琼故作惊讶道:“存仁的官话吃力,说得不多,我以为你们是同乡,说活方便,他会同你兄弟多说些,怎么你也不知?”
数语打发走元旬,奚世纶寻思道:“几处都不见人,想必我那张字纸起效了,若非他去寻那个秦感,就是独自躲了起来。”
郎琼惋惜不已:“本来是欢宴的好日子,这一桩又一桩事实在是败兴,莫说咱们的小阿手只有十七八岁,就是我这二十七八岁的,听着也头疼。”
奚世纶道:“你猜存仁那个同乡为何而来?”
郎琼伸出两个手指:“这个不难猜。其一,他必是闻些风声。其二,这风声不来自他,也不是他那个兄弟,必是某处高枝,而他俩必是攀附其上,一概往日小心翼翼,敢于亲自来问。”
奚世纶嗤笑道:“精明外露太过。我亦是此意。不才有个主意,这件事,这个人一旦被告发出来,你我与存仁皆受其牵连,当初咱们做了一回好人让他进贡院,如今这恶人还须咱们来做。趁这时机,咱两个去拜访这位秦感,秦子通。”
郎琼当即应允。
秦感正无所事事,忽然见奚世纶与郎琼朝自己过来,作伴的并无应云手,惟有小心招呼。
奚世纶上来就告知:“存仁那边有一桩喜事将临,想必他还未曾告知阁下。”
秦感狐疑地看着他俩。
奚世纶继续言道:“翰林宋青台学士看中他,欲招他做婿。”
秦感惊诧道:“绝无可能!阿手势必不会同意。”
奚世纶见秦感神色正中自己所料,接着道:“我们都已知晓,宋学士乃是你的亲舅舅,你并非毫无亲人在世,只是他不接纳你。他不接纳,缘故不在他,而在你,令尊在世时犯了错,因错于任上自戕,你是罪臣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