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奏章……你批了多少?!”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太子储君的威压和兄长被欺瞒的愤怒,直刺而来。
元淳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早已冰凉的茶,指尖感受着瓷杯的冰冷。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几片茶叶。
殿内死寂,只有窗外风雪的怒号,衬得这寂静愈发令人窒息。
良久。
她终于抬起眼,目光迎上元嵩灼灼逼人的视线。
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面对兄长时的娇憨依赖,也没有了刻意伪装的懵懂天真。
只有一片坦荡的、近乎残酷的平静。
“父皇……”
她开口,声音依旧很轻,却字字清晰,像冰珠砸在玉盘上。
“已是沉疴难起,药石罔效。咳血……已有月余。”
轰隆!
元嵩只觉得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开!
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从元淳口中得到证实,那冲击力依旧让他浑身一震,脸色瞬间褪尽血色,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了身后的炕沿才勉强站稳。
“月余……咳血月余……”
他喃喃重复着,巨大的震惊和恐惧攫住了他。
“为何……为何我毫不知情?!为何瞒着我?!”
他是太子!是储君!父皇病重至此,竟将他完全蒙在鼓里?!
元淳静静地看着兄长瞬间失魂落魄、难以置信的痛苦模样,眼中没有波澜,只有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了然。
“因为父皇,”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选择了最直白也最残忍的一个。
“不信你。”
这四个字,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元嵩的心脏!
他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元淳:“你胡说!我是太子!是父皇亲立的储君!”
“太子?”
元淳唇角极淡地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没有丝毫笑意。
“哥哥,你太像母后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元嵩心上。
“仁厚,重情,顾念手足……父皇需要的,从来不是这样的储君。”
“他需要的是刀。”
元淳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洞穿世情的锐利。
“一把足够锋利、足够冷酷、足够……听话的刀。一把能在他身后,替他斩断所有威胁、稳住这万里江山的刀!”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元嵩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审判的意味。
“哥哥,你扪心自问。若父皇此刻驾崩,面对虎视眈眈的宗室叔王,面对拥兵自重的四方藩镇,尤其是……燕北那位在军中威望日隆、其父燕世城当年又是如何‘病故’的世子燕洵!你,能用雷霆手段,压得住这蠢蠢欲动的各方豺狼吗?能狠得下心,举起屠刀,斩尽所有可能威胁帝位的血脉吗?”
元嵩被这一连串尖锐到极致、也残酷到极致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仁厚……重情……顾念手足……
这些曾经被他视为立身之本的美德,此刻在元淳冰冷的目光下,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可笑!
“所以,”元淳的声音恢复了那种近乎虚无的平静,她低头,看着自己纤细却已布满薄茧的指尖。
“父皇选中了我。”
“选中你?”
元嵩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声音嘶哑。
“选中你什么?批阅奏章?处置庶务?你一个深宫女子……”
“深宫女子?”
元淳轻笑一声,打断了元嵩的话。那笑声里没有自嘲,只有一种冰冷的嘲弄。
“是啊,一个深宫女子。所以,才更‘安全’,更好‘掌控’。他给我权柄,让我站在御案前,让我替他批阅奏章,处理那些繁琐却又至关重要的庶务,让我习惯权力的滋味……也让我,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和算计之下。”
她抬起眼,看向窗外肆虐的风雪,眼神幽深:“他是在用我,打磨另一把刀。一把更年轻、更锋利、也更……没有根基的刀。这把刀,最终会指向谁?是那些藩镇?是那些宗室?还是……”
她的声音骤然压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我这个‘不识抬举’、‘野心勃勃’的妹妹?”
元嵩彻底僵住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
他看着元淳平静得近乎可怕的侧脸,看着她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