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战场上又无全尸的人，是没有墓的。

但不知是命运巧合、还是命数注定，彻里源在打扫战场的时候，还是捡到了一个很丑的绷带打结。

那东西样子毛毛躁躁，歪七扭八，算是很难看。但真观察打起来的手法，连海水都评价它颇有些难度，她那样擅长手工的人先前跟着彻里源学了一回，都没能百分百复刻。

——主要也因为太丑了，海水不怎么想学。

想到这些，彻里源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她以为自己露出了笑容，可嘴角却没没有半分弧度。

战事将将休止，和达城的郊外十分静谧，连风路过的声音都明显，回旋的脚步吹动树叶，是大自然在讲人类的小话。

即便现在已是秋冬季节、不复青绿，但这里依然生机盎然。可就在几公里外的地方，鲜血已经流了三天三夜，仅仅是人类和尸鹫残肢布料，也让整一群人收拾了整个下午。

彻里源就用着先前统一发放的铲子，在脚边挖了半天，挖出来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四壁不够平整，她先是用掌心拍拍打打，再击掌摩挲，抖掉了手套上的土，才把那绷带从怀里掏出来，放进坑底。

……如果还有来世，我一定跟海水好好学包扎，给你包个漂亮的结。

她蹲在旁边，这样对离世的人承诺着，随后轻声吟咏起母亲教过的歌谣。

当圆耳精灵的同伴离世时，族人会为其唱起镇魂曲，祈佑精灵来世能得庇护，灵魂得以脱离此地，去向更美好的地方。

做完这些，彻里源将那坑填了平。她站在原地，静静盯着脚下，闭上了眼睛。

也正在这时，身后缓缓走来一人，在离她很近的地方才止步。

彻里源泪眼朦胧地回头，便见一张熟悉的面庞，还是那样子，棱角分明，一如既往地神情冷淡。

见了来人，她一下子就绷不住情绪，眼泪簌簌落下：“川川……”

男生正是万百的友人、陆蝎的哥哥，也是彻里源机缘巧合结识的朋友，陆川。

“陆蝎——陆蝎，胳膊……呜呜呜！都怪我，要是我早点……”

听清她的话，陆川摇摇头：“是我来晚了，不怪你。”

彻里源冒着鼻涕泡，有点不信：“呜呜呜呜……你肯定是在安慰我——你怎么脸上都没表情的？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陆川：“……”

陆川：“你第一天认识我？我本来就没表情。”

彻里源用手背刮了刮流到下巴的泪水，胡乱说着话：“反正……那就怪你吧，都怪你！你怎么才回来啊？”

陆川伸手为她擦拭着泪：“怪我。”

来找彻里源之前，陆川已经去看望过妹妹了。黑尼尔的儿女为了保卫家乡受了伤，他虽然心疼，但也没什么要长吁短叹的。

反倒是眼前这个来自加罗瑞德的蠢货，自己也没两下子，还想要保护别人。嘴那么硬，叽叽喳喳，还不是见了死人就哭鼻子。

陆川想了半天安慰的办法，最后才勉为其难地做了个决定，答应了某件之前一直不肯松口的事。

他皱起眉头：“别哭了……我答应你，帮你找飞鸟。”

彻里源抽抽嗒嗒半天，来了句：“你本来就要帮我的。”

陆川：“……”

……得，他也是贱的，忘了这人惯会蹬鼻子上脸。

不远处，某个狗狗祟祟的身影正佝着身子，往两人的方向探听：“我没看错吧？那个人长得是不是跟陆蝎很像？他应该是她哥哥陆川吧？是不是？”

她身旁的人像个木头一样，一动不动，显然不想搭理人。

没听见回答的声音，海水的眼睛还盯着那边，伸出手戳了戳他：“老鹰大叔！老鹰大叔？……枭城！哑巴啦？！我问你呐！你们兀鹫眼睛好，你帮我看看，是不是他呀！”

手的主人叽叽喳喳，急着八卦，也没去看手戳到了哪里。

于是枭城便觉胸口一阵酥麻，激得背脊一震，连人形态压根儿没有的前胸羽毛都跟着颤了颤。

他说：“……不知道。”

“你这屏障魔法用都用了，就离他们再近点呗？搞得这么远，我八卦起来很费劲的！”

“彻里源有兽人血脉，再近会被发现。”

海水捶胸顿足：“好她个小小彻里源！先是飞鸟，又是这个陆川，故事还不少！”

枭城顿了顿，问她：“彻里源和飞鸟是笔友，那她和陆川，是朋友？”

“你们做侍卫的，是可以直呼少族主名字的哦？兀鹫族这个规矩很亲和嘛。”

海水先感慨了一句，再摇头：“我不认识你们少族主，也不知道他们具体在书信往来些什么，但看彻里源的样子，跟飞鸟应该是——嗯，超越了一般朋友的界限？之前我用能力看到飞鸟的过去，看到了他写信的时候。他看起来好快乐，他们大概是互相有点意思的。”

“……快乐？”

枭城缓缓问：“飞鸟快乐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海水只觉得他这话问得人一身鸡皮疙瘩：“……你们少族主是不能在外人面前高兴是吧？是什么霸总小说的男主吗？‘少族主好久没这么笑过了’……”

见枭城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才说：“就是，快乐的样子呀！眼睛大大的，眉毛弯弯的，嘴角上扬，写两句话就笑一下，脸很红，还要对照彻里源给他的信看来看去，把纸张放在胸口，表情很满足。”

过了很久，枭城才回答她：“……这样。”

海水虽然觉得枭城有些怪怪的，但也没太在意。她仍贴着魔法罩冲那边探头探脑：“我跟你讲，彻里源肯定是把陆川当朋友的，她就是个单纯的草履虫——但陆川可不一定！你看他，他还给彻里源擦眼泪呢！嗑死我了！”

枭城皱眉，看着她：“磕到哪儿了？”

……大叔真的不懂年轻人的流行语是吧！算了，一把年纪，她不跟他计较。

海水激动得眼睛亮晶晶：“不重要！哎呀，总之，他们俩之间——你看！哎呀哎呀，他看她的眼神可不算清白！”

枭城：“如果我没记错，这句话你跟我提过，是彻里源评价你和你的队友的。”

海水紧急装死，立刻变成快嘴转移话题：“老鹰大叔记性好好哦哈哈哈哈我也真是的什么都爱跟你分享不知不觉已经认识老鹰大叔这么久了想到实训结束要离开黑尼尔我还有点不舍……”

枭城不知道什么是白烂话，只以为她是认真说的，回答：“离别是兽生——人生的常态，想开点。不过也有不难过的办法，如果不离别，自然不会不舍。”

海水：“……”

她就是随口糊弄一下，大叔好当真……

枭城此来当然不是无缘无故——虽然他也陪她做了不少无缘无故的古怪事了。他正色道：“我这几日刺探了句翎，觉得她的确有些蹊跷。她是你们学校教什么的老师？”

“空间魔法学！我记得谁说过，她还同时教魔法缝纫的辅修。”

“是教授哪种魔力的？我不懂你们人类的课程。”

海水一愣：“……我还真不知道她的魔力属性。要我去问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