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水来到这里、掉在孤儿院床上的第一天起,到现在,时间已经从844年走到了846年。
这段时间里,所有人都努力适应着自己的角色。还原的判定十分严格,吱嘎声不绝于耳。
好在,经过一天的状况百出,所有人都不敢再尝试与现实有什么牵扯,都尽量往自己的人物身上靠拢。从刚开始一天要重启百次不止,到后来的大几十次,再到现在,几乎只要十几次或个位数了。
海水已经逐渐了解了这两年发生的事情。844年,随着最后一位成员乌龟的加入,十三太保的队伍正式成型。
彼时的池野刚刚二十岁出头,已经开始率领联邦军特殊作战师第一侦查团了,职位团长,军衔少校。而十三太保,则是独立出来、由池野亲自选出的亲兵队。
不同于承接联邦军军令的侦察团,十三太保更多的是贴身跟着池野,出生入死、艰苦作战。侦察团要正面冲锋,十三太保就要提前踩点、侧面支援;侦察团要迂回包抄,十三太保就要吸引火力、拖延时机。
这段时间以来,海水眼见着许多事:大胡子虽然手脚不干净,是个偷了主人家秘术修炼魔法的窃贼,但对自己的傻侄子的确一片真心,即使自己被邪术反噬、疼痛钻心剜骨,也会笨手笨脚地给侄子做饭吃。
当然,她会心疼那具身体里的老王八蛋,但也会从另一个角度替他想,或许,即便是在这里忍受比这更剧烈的痛楚,老王八蛋也是心甘情愿的吧。
而瓜皮也一样为人真挚,虽然因为天生的缘故,反应总是比别人慢半拍,但从来不会拖队伍的后腿,冲得往前,抗很多伤。
老鼠总是能最快打探出消息的那个,讲话讲得口干舌燥。懂茶道的精灵虽然冷着脸、吱嘎重启了两次,最终还是选对了选项,每次都会为老鼠沏好润喉的茶水。
天秤平时有点小心眼,也常和队员们有口角,但在该给尸族下药的时候却从不吝啬,珍稀的药剂大把大把地往外甩。知道精灵爱漂亮,也会为他准备护肤补水的药丸。
而乌龟自己,也从刚开始的冷淡戒备,慢慢开始打开心扉,在这个名叫十三太保的队伍里寻得不少温暖。
这份情谊不是针对海水的,而是针对乌龟的。锤子和钉子是一对没孩子的中年夫妻,俩口子很喜欢把乌龟当成模拟女儿——即使乌龟本人冷着脸大骂脏话,在他们眼里也是宝宝叛逆青春期的表现;代号白荷的老太太会给乌龟编漂亮的手链,指着她残疾的那只手,说别人的手是月缺,你才是月满。
肌肉强健的女人名叫铁拳,平时话很少,只有在乌龟治好她的伤势时才会说句谢谢,事后默默送来滋补魔力的兽类尸体;瘸了一条腿的魔法师女孩叽叽喳喳,非要跟她当知心朋友,当然,很快海水就发现,这个叫萤火虫的丫头讲话乱七八糟、做事天马行空,不难认出应该就是彻某源……
不管出于萤火虫和乌龟的亲密,还是彻里源和海水的友谊、对于飞鸟一事的哀悼和惋惜,海水都主动拥抱了萤火虫。哪怕吱嘎声还是响起了一次,提醒她乌龟是个淡漠的人,不会如此热忱。
再有,就是那个自称是乌龟男朋友的美丽尤物——请原谅海水这么叫他,他的确也配得上这样的称呼。男子代号叫“风月”,身世则是池野一开始想套给天道乾的那个:长赢人,母亲总是落选花魁,自己虽然魔力出众、但从小生长在花柳之地,饱受流言纷扰……
生活在胭脂水粉中,风月的性格十分细腻。他和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因残疾而性格孤僻的乌龟有许多共同话题,聊起过往的困苦,逐渐互相心生好感。乌龟会透过他的外表,探寻他内心更深的一些东西;风月也不觉得乌龟样貌普通身有残疾就如何,反而欣赏她在逆境中的坚韧不拔。
——当然,这些都是人家真风月和真乌龟的故事,跟海水没半毛钱关系。
风月因为生长环境的缘故,心思敏感、对爱情天然不够信任,还总因为各种小事跟乌龟分分合合,十分孩子气。海水自己是能注意到一些生活中的细节的,偏偏乌龟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她只能艰难地在二者中找平衡。时间一长,相处下来,她也真心把风月当成需要呵护的弟弟来看。
……说起来,她还没有过弟弟呢!只有哥哥。不过,哥哥也长得很漂亮。
海水浮皮潦草地思念了一下自己的倒霉哥哥,很快就又忘到了脑袋后面。
这段时间以来,海水苦哈哈地扮演着所谓风月女友的角色,不时还要狗狗祟祟地看大胡子一眼,生怕他又做出什么反应来,让还原又吱嘎吱嘎。
好在,越到后面,大家越以大局为重,不会再掺杂更多私人情绪。吱嘎声虽然只是重来一次的信号,但重来的次数太多,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没人敢赌真心之蝶这一魔法道具的耐性,他们是来救海水的,尽快完成这场还原,才是最要紧的任务。
众人之间的战友情游丝般细密,手握着线去织网的,却是那个年轻的池野。虽然言语冷酷、态度不佳,说话总没几句能听的,行起事来却是另一副样子,冲锋,永远在第一个;撤退,永远是最后的。
池野照拂着队伍里的每个人。他帮大胡子制作更节约魔力的道具,教瓜皮识字,与老鼠聊天,送精灵敷粉,给白荷贴膏药,陪铁拳对打——甚至会给女孩子们放生理假,扬言“打仗的时候生理期也得忍着上,但现在还没打呢都给老子好好休息别留病根”。
乌龟萤火虫之流,当然是感动得热泪盈眶;白荷笑着说自己不用休,她绝经了;铁拳则认为休假耽误了她的训练时间,甚至有些不满……
海水这边还咯咯乐呢,直到看见风月忸忸怩怩地说自己也想请生理假,无语至极,直接一个飞踢到这弟弟屁股上,两人又你追我赶地一顿打闹。
年轻池野还常干的事,就是撺掇大家一起去喝酒,借着色胚子垂涎风月精灵的由头,再带他们和人狠狠打一架,去了火气。
打到兴头上时,池野会直接一旗杆扎在酒馆的长木桌里,旗帜在魔法气流中汩汩飘荡、啪嗒作响,年轻男人就借机站在桌上大呵“十三太保!保家卫国!”
……虽然满腔热血,但也有点丢人。
这就导致,十三太保——连带着整个侦察团的名声,都两极分化得厉害。池野的单兵作战能力是公认的强,军方有人觉得,他自己打仗的风格就很独特,带兵个性一点也无妨,能杀尸族的都是好兵;也有人觉得,无规矩不成方圆,一个混不吝的头儿,带的队伍肯定也不成气候。
众说纷纭、谈天论地,池野完全不在乎。上面的责罚下来,男人就自己受着,禁闭归禁闭,出来该杀杀该玩玩,浑然不理。
两年的时间,足够他打磨好手中的这支精兵,也足够让他完全信任他们。别人海水不知道,至少对海水自己而言,这场还原里,海水是学到了不少实战技巧的。乌龟的魔力储备比她本人现在丰沛上很多,即便如此的情况下,年轻池野依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她,使用时必须持续精细化,能省则省,不要仗着丰厚就乱用。
他虽年轻,但在战斗上天赋极高、经验也丰富,十三太保众人无论一开始如何想法,到了后来,都对他心服口服。
年轻的池野认真地教着十三太保中的每个人——那神态有些似曾相识,逐渐映出了一张比现在更沧桑些的脸。模样是大差不差的,眼神却黯淡了很多,没有什么少年气魄了,专注诚挚却一如旧时。
魔法战斗学的课上,池野也是这样教导着他们,毫无保留。
……其实,他早就是个很优秀的老师了。
海水就那样看着忙前忙后的池野,眼神很温柔。她不动声色地回头暼了眼大胡子,却发现他也在看着她。
这种感觉真好——无论是什么时候的池野,都那么优秀耀眼,她都很喜欢。
风月又不爽了:“大胡子,你为什么总看着乌龟?”
大胡子没有吃味,反而释然地说:“我是在看着你们。你们都神采奕奕的,我心里高兴。”
风月听了,不好意思起来:“……那,我也高兴。我们十三太保,都会好好的。”
“当然!”
铁拳硬邦邦地砸了一拳在他肩上,差点把风月砸吐血。
锤子和钉子在没参军前是麦翠克有名的喜剧演员,以配合默契出名。他们俩一唱一和:“十三太保。”“特别的好。”“尤其乌龟。”“我俩的宝。”“女儿对吧?”“贴心棉袄。”
海水:“……”
她只能对着他俩一顿龇牙咧嘴,以掩藏面上的愉悦。
年轻池野的脸上甚至带了些笑,毫不掩饰少年傲气:“放眼整个联邦军,老子的十三太保也是最强的!”
此话不算假。这片段式拼凑成的两年里,海水眼见十三太保战战告捷、旗开得胜,在各种各样的战场上都所向披靡。他们也从东拼西凑、半生不熟的散装亲兵队,成长为了响彻联邦军的天降神兵。越来越难的任务交到他们手上,他们也一场接着一场地打着漂亮仗。
不过,进入了这场还原的所有人都清楚,无论这胜利的凯歌气势再恢宏,现在,唱过高潮,已然要落下帷幕了。
846年,发生了一场被后世称为“小浩劫”的惨烈战斗。
——而这一战中,除池野外,十三太保近乎全员丧失作战能力,只能跟在池野身边,做炊事通信一类杂活的跑腿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