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栀言这才发现在刚才江华站着的路灯下,还有一个表面泛旧的大包,应该是他的行李。
想到他一个人在这边等了很久,可能还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江栀言心中更不是滋味。
她心里虽然生气,气江华当年自私抛弃了她和外婆,但毕竟是亲生父亲,就算是寻常亲戚这样远过来找她,她也不应该把人晾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
于是她便带江华去了自己的住处,打算先歇歇脚,在做其他打算。
江华跟着江栀言去了学校附近的公寓。不仅是江栀言的冷漠让他今天有点想打退堂鼓,还有和女儿几年没见面,彼此之间那种陌生的感觉,江华整个人显得有些拘谨。他木然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江栀言给他倒的一杯热茶,茶叶一片一片沉落到杯底,茶凉了,半天也没喝一口。
“您找我,什么事?”最后还是江栀言先问。
江华笑了笑说,“怎么,没事儿就不能来看自己的女儿?”
“这话说得奇怪,您从前怎么不记得来看自己的女儿?”
面对江栀言的直视,江华垂下目光说,“言言,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怨我。”江华端着水杯的手指摩挲了下杯壁,叹气道,“我不求你原谅,可当年离开棉安县,我也有自己的苦衷。”
江栀言抱着手臂,她站在阳台门边,远远地看着他。
江华说:“你妈妈走后,我在那个房子里,每天无时无刻会想起她的身影,让我无法安睡。这种感觉你可能不懂,在那里的每一秒,都是一种蚀骨的折磨。”
江栀言心想,她怎么会不懂呢?江华的眼中似乎浮起泪光,他说,“直到今天,每次想起你妈妈,我仍然觉得难过。关于她的一切,无论走到哪里,我都没有忘记。言言,你现在和她长得越来越像,就连有的习惯也越来越像了。”
说着,他的视线落在茶几上的那盆栀子花上,语气充满了回忆和哀伤,“你妈妈从前也喜欢栀子花,院子里种了好多栀子花。”
江栀言移开视线,她见不得亲生父亲在自己面前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却仍是淡漠地说,“可是后来,您又结婚了。”
“是,我又结婚了。我离开棉安去了其他城市,遇到了能治愈我内心伤疤的女人。言言,没有人会活在过去。人活着,就要向前看。难道你想看到爸爸每天活在回忆里,后半生一直痛苦吗?”
江栀言无言以对。
“我离开棉安后去了其他城市,遇到了你罗阿姨。她和你妈妈一样,内心善良又温柔,后来,我们结婚,一年后,你罗阿姨生了个弟弟。”
江栀言心中向下一沉。
江华喝了口茶水,将玻璃杯放在了茶几上,空出来的双手仿佛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好在裤子上搓了搓,然后说,“其实爸爸在外这几年过得也不算称心,你还小,不知道养一个孩子需要用多少钱,再加上这几年我在外的生意也没做起来……”他停下来,清了清嗓子,好像如芒在背,如坐针毡,不知该如何开口,重重叹了口气说,“言言,如果不是实在遇到难处,爸爸是不会向你吐这些苦水的。你现在还小,市一中每年学费也不要很多钱,你成绩好,以后考上大学了还会有奖学金……”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咚咚敲门声。
江华的话正说到一半,被敲门声打断,他不悦地皱皱眉,转身看去。
“言言,江栀言!”林翀在门外喊。
“怎么了?”江栀言问。
“我刚去买了烤串儿,我给你拿点儿过来,你快开门!”
“我不吃。”
“你确定?可好吃了。这可是周海顺踏遍五湖四海找出来的宝藏烧烤店!”
“我不吃,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一直没有声音。想来林翀已经回去了,江栀言才问江华;“刚才您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江华不自然地搓了搓手,悄悄打量江栀言的神色,才拾起刚才的话头说:“言言,爸爸现在经济上遇到了一丁点小问题,爸爸想问问你,如果你这边暂时不需要钱,能不能借爸爸一点儿?”
江栀言听完,怔住了。
江华赶紧解释道,“你放心,只是借,等我缓过这阵子,一定还给你。”
“您今天过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当然不……”
“是么……”江栀言仿佛没有听他在说什么,嘴唇微微颤抖地说,“让您失望了。我还在上高中,我没有钱,也帮不到您……”
江华急着说,“你的生活费当然得留着,爸爸怎么会打你生活费的主意?不过,当年你妈妈有买过意外险,她去世之后,保险公司理赔了二十万。这笔钱当初是给你外婆保管的。前几天我去棉安,你外婆说这钱早就不在她手里了。我问她钱去了哪儿?她不肯说,说是这钱原本就是留给言言的……”
江栀言半响没出声。
“言言……”
“爸爸。”江栀言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又冷漠,“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学校要研学,老师要班上每个人带自己喜欢的零食,要和大家分享。那晚我回家,问婆婆要钱,婆婆在她的房间里翻了半天,才从衣柜里找出皱巴巴的一张十块钱给我。第二天,我拿着那十块钱买来的零食到学校,我大概永远不会忘记那天老师和同学们看我的那种眼神……爸爸,你觉得棉安没有你想要的未来,你不愿面对棉安的贫穷,所以你走了。可这些年,我和外婆每天过得都是这种日子啊!”
“过去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您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江栀言喃喃道,她抹了一把眼泪,语气决绝地说,“您走吧。”
“不是的言言……”江华急着起身,却不料站起来时太仓促,一不留神腿撞到了茶几边。茶几往前倾斜着晃了一下,却将上面放着的那盆栀子花滑到地上。
白瓷花盆落地哐当一声,摔得粉碎。
那一声不大,却让江栀言僵住了。江华不知为什么江栀言平静的神色突然升起一种凄楚恍惚,她呆呆地看着一地碎落的白瓷片和泥土,发出仿佛灵魂在身体里挣扎的尖叫,“你走,你走!你走开!!”
“对不起,言言。”
“不要再说了。”她抱住自己的头,“你走!”
两人正在争执间,突然一声巨响,像是重物突然砸到地上的声音,地板也随之轻微震动。江栀言和江华两人皆是一愣。
江栀言缓缓回过神来,这巨响是从她家阳台上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