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公揉着昏昏沉沉的额头,皱着眉幽幽开口道:“……言辞何必如此刻薄,不要争吵,也用不着踯躅哀怨,你们说的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切都还来得及。”
“哪里有刻薄之处啊?裴公,我在好生劝慰他。他家跑不及被捅了个对穿,连家底都被人抄干净了,这下可好了,看着像连同心气都好似被人一块儿捏着了,开始满口刹不住的慈悲和唱经胡吣。我若不激他,他天天垂头丧气逢人就要念叨进山修炼,可他如今消沉得连鞋子都需要奴仆去提,他不进山便要消磨我等志气,他真进山我怕他郁结饿死啊,好歹我尚与他相交一场,来往那么多年,怎能忍心看他自甘下贱,真真让人,恨铁不成钢。”
裴公摇了摇头:“也罢,我们还是接着去想如何能让公子更加专心这件事情吧。公主今日送的舞女,又是个什么来头?”
有随臣应道:“其实,我从前与公主见面时,碰到过她正陪公主游园赏桂,那时她还是高门闺秀,并不是舞女身份。”
“此刻既抛头露面做了舞女,想必也因时局动荡,家道中落转而迫投公主了吧。”
众人思索着,而后一致看向裴公。
裴公顿了好一会儿,才应道:“此时不必与公主争执,毕竟之前抛下她在先,她生气也在所难免,先顺着她吧……席间公子怎么说?虽然她从前身份高些,但如今已泯于尘土矣,高不成低不就,看她可中意吗?欲予何名分呢?”
随臣面面相觑,皆摇了摇头。
见裴公有气无力地转过视线看向帐顶,好一会儿也未发一词,便有人忍不住询问道:“留吗?”
裴公默默无言,却仿若又看到杜若安虽忍而未发却已遮掩不住的凌厉神情。
“不知道……”裴公一时之间,有些许茫然,“这是公子的家事,是应该他自己做的决定,你们问我,做什么呢?”
不过接着他又坐起身道:“留。现有她在,必要缠上一缠,那么无论他去想怎么到处勾搭小寡妇,还是哪些小寡妇处心积虑要勾搭他,此类无聊时间就该大大减少了。但我们也没有必要去协助这些私人小事,所以你们不必干涉理会,随他处置吧。”
随臣应和着点了点头。
“那,川渟公呢?”
有人犹豫道:“他分明是知道这些的,还要违背我等意愿,仅差那临门一脚,还要去陪着公主胡闹?”
“哎,风月场就爱出痴情人呐……大善,寰宇间能有此人,真乃造化也。”
“你闭嘴吧,出家就出家,还感慨什么风月场。”
“庙里没有风月场吗?吃了火药一样,你对我的态度不要那么不客气好吗?”
“公主一来他怎么又变得婆婆妈妈的,真不合时宜。”
“到底是怎么个意思,等他回来得当面说清楚才行。”
裴公应道:“没有,不必惊疑,在公主到来之前,我就与他有过商议,现她即便干涉,也并未出乎意料,事态尚在掌控之中……也只是,不太干脆罢了。”
“尚在掌握之中?川渟公如此行为,裴公仍旧成竹在胸,想来,无论这事有没有对我们造成影响,都是必能成事了?”
裴公扫视了一眼他们,便又撇开头无悲无喜地叹了口气:“若要烧制瓷瓶,便要捏雕火烤花费心血和汗水,尚不能保证出炉后有无瑕疵,但若仅仅只欲摔碎一个手边的瓶子,那就太简单了。”
“说得好!我们就要把这仇恨当瓶子来摔才干脆,这复仇易如反掌!既然裴公言之凿凿,那么离众位再展抱负,就指日可待了。辛苦裴公日夜筹谋,这一生都对杜氏忠心耿耿,即便此刻也没有放弃对恢复故国充满希望,真乃世间少有之良臣,是那些犯上作乱的逆臣贼子拍马也比不上的!我等也要争气一些,无论这时节有多么的苦,再熬一熬,不过终有一日,不负所托将使命完成!先君在天之灵若能够看到我等再续未竟之业,死也瞑目了!”
随臣们心绪激昂,闻此言后也都感动起来,抹着泪齐声高呼先君之名号。
裴公:“……”
裴公还躺在床铺上,眉头紧锁,只是捂着头默不作声,转了个身面朝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