渚晏敛了笑容,“柳丞的小娘子?”
“师父知道柳中书?”
渚晏却道:“故夫今日之政术,不知经几百千万枭雄险鷙敏练桀黠之民贼,所运算布画,斟酌损益,而今乃集其大成者也。”
沈听珠不明白。渚晏摇头一笑,只叮嘱了几句制司寺擢考一事,便飘然离去。
待渚晏走后,柳昭惜才凑过来,好奇问道:“四娘,你与渚匠工在说什么啊?”
沈听珠挑了几句说与她听,柳昭惜诧异道:“制司寺擢考…四娘,大胤小娘子若为官,七年不能婚嫁,何况官场之上,以郎君为贵,你可想好了?”
“自然。”沈听珠不假思索,“一丈夫兮一丈夫,千生气志是良图嘛。”
柳昭惜实心道:“四娘,我真敬佩你,若是我,定然做不到这般。”
沈听珠笑道:“九娘有心悦之人,乱了道心,怕是……”
“沈听珠!”柳昭惜羞得叫了一声。二人笑闹间,天色渐暗,方营点起烛火,沈听娩本不欲参加春宴,但架不住沈听珠的软磨硬泡,于是陪她一起,三人一起先去选色,沈听珠毫不犹豫选了柔蓝,沈听娩选杏黄,柳昭惜选桃夭粉,决定好后,内侍略一欠身,行走至儿郎处,且由儿郎猜色选配。
杜如筠与太子一起接待大酆使臣,不参会。赵玉琮与董蒙士一处,赵玉琮看过色牌,指尖在朱红与柔蓝之间点了点,最终选了朱红,董蒙士选瓦罐灰。赵玉琮左右估量道:“沈四一定是柔蓝,所以我选配柔蓝。”
董蒙士微微点头,“世子这么确定沈四会选蓝?”又嘟囔一声,“不知公主会选何色……”
“当然,她一定是蓝色。”赵玉琮一脸不解,“不过…你说的公主,是哪位公主?”
董蒙士神秘道:“不可说,不可说。”
正说着,内侍来唤,皇帝召见,赵玉琮在色牌上迅速勾选了红蓝两色,忙出了方营,正见外面太子妃裴之宁与裴之巽在一处说话,三人互相颔首作礼,裴之宁见赵玉琮走远,才道:“元初,你怎想着去参加春宴?是不是因为……那沈家四娘子?”
裴之巽回答干脆,“是。”他目光看向远处一排翠绿的柳树,心事沉重,这会儿起了风,风吹柳枝,迎风轻动,裴之宁伸手将木轮椅上的毯子铺好,笑容可掬:“难得有你感兴趣的人,真好,你打算选何色?”
“蓝色,她喜欢蓝色。”
姐弟二人对望一眼,淡淡一笑。
一刻后,猜色配组第一次结果揭晓。小娘子组:沈听珠柔蓝配赵玉琮朱红,沈听娩杏黄配昭容路滢之弟路煦金红橙,柳昭惜桃夭粉配七皇子赵明悉象牙白,其余人依次配色。
第一回彼此可见姓名配色,先由小娘子决定是否更换配对儿郎,一旦选定,不能更换,他人更不能再选。
内侍一一问过,几个小娘子纷纷换了心仪的儿郎,待问到沈听珠,她看了眼配色组上——红蓝两色,偷偷红了脸,确定地摇了摇头,心道:谁要换那个讨厌鬼……这样正好。
柳昭惜与沈听娩也决定不换色。
小娘子换完,内侍端配色组再去儿郎处,赵玉琮正与皇帝在内说话,内侍不好打搅,于是先让其他儿郎选色,又因裴之巽行动不便,由他先换。
他抬眼见沈听珠那一行蓝色,写着斗大的字,沈四娘柔蓝配长晔世子朱红,他瞳仁中流动着光,指尖划过赵玉琮的名字,不动声色将自己的宝石蓝色牌覆盖了上去,道:“我换。”
裴六郎宝石蓝配沈四娘柔蓝。
内侍换了色,再去由其他儿郎决定换色一事,不消片刻,赵玉琮与皇帝说完话,过来看色,众人朝他行礼,自觉让他先选,他一眼扫过,急切地寻找那抹柔蓝,却见最上面的双蓝配色,眉梢微蹙,身上的散漫劲儿一扫而尽,他那一红被孤零零搁在一边,赵玉琮表情凝了一瞬,闷声问:“小娘子先换的?”
“是。”内侍躬身恭敬回答。
赵玉琮心头似解不开的千丝绕在一处,失神间,瞥见一个沈字开头的杏黄色,几乎没看清是谁,随手拿了。
其余人换完,内侍一队去小娘子处宣结果,一队去儿郎处宣结果。
“董蒙士瓦罐灰配大酆公主茄花紫。”
“柳九娘桃夭粉配七皇子象牙白。”
“公孙七娘秋葵绿配朱二郎梅子青。”
“沈二娘杏黄配长晔世子朱红——”这一声下,沈听珠闻言沉默了许久,别扭撇开头,不愿再听。
另一头,赵玉琮听到“沈二娘杏黄”,眉头皱紧,烦躁地捏了捏眉心。
当夜猜色配组成功的人一处商议明晚春宴行动。沈听珠换了衣裳,去了议事厅,等了片刻,裴之巽推着木轮椅过来,他今夜穿孔雀蓝长袍,嵌玉小银冠束起头发,姿态闲雅,清绝端正。
沈听珠迎上去,认出他,惊喜道:“寺庙折扇,还有……那日,是郎君你?”
裴之巽视线微垂,轻咳一声,指节无意识蜷起,一字一句慢慢地说道:“在下裴之巽,家中排行第六,娘子可唤我裴六郎……当日之事,巧遇,也是缘分。”
沈听珠一听是裴家儿郎,眼睛不自觉看向他的腿,又觉他定然不喜旁人异样的眼光,于是如常笑容满面,大大方方道:“小女沈听珠,家中排行第四,六郎唤我四娘就好。”
裴之巽敏锐地捕捉到她那一瞬的目光,眸光黯了黯,随即又漾起温和的笑意,“我虽行动不便,却颇通音律。”
沈听珠正想避开需要大动作的歌舞,闻言喜笑颜开,“正好,我也不擅歌舞,不如我们一道谱曲?”
“好。”
议事厅门口的纱帐被风吹起,半弯月色静静悬在空中。二人笑说商讨定曲,赵玉琮一脚踏入,一眼见沈听珠对着裴之巽笑得灿烂,他眉心抽了抽,漫不经心找了个离他们不远不近,恰好能看清的位置坐下。
沈听珠起初专注在选曲上,丝毫没留意有人进来。这会儿赵玉琮直勾勾地瞅她,眸子沉得像一静潭水,沈听珠只觉一道视线盯得她后颈发热,一抬头,恰好撞入一双墨黑的眸子里,那眼神里有探究,有不满,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受伤?
她哗地一下噤了声,宛如猎人扼住了兔子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