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家的小辈们都在旁边哭着，只有冯芸苌脸上挂着一丝笑，说着他是英雄。

妘安收拾好了行礼，只一个简单的包袱，踏出了妘家的大门。

他停在了门前，抬头最后看了一眼妘府的牌匾。

他不知道下一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了，或者说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了。

妘安抹去了眼角的泪，轻轻抚摸大门，然后弯腰行礼，转身离去。

浮山距离汾阳不远，但也得走水路，妘安钱带的足够，却在江边停住了。

没有人愿意去浮山，那里现在是灾祸之地，是人人避之如潮水猛兽的地狱。

妘安问了好几家的船，结果依旧如此。

天色一点点暗了，日头西斜，侧照着水面，泛起粼粼波光。

妘安一身白衣，长发被玉簪挽起，矗立在江岸，心里万般复杂。

他要救的百姓，他要救的城，还有未来吗。

风不小，吹着他的衣摆不断飘扬，船一只一只的离开，水面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了平静。

妘安叹了口气，抬头望了望斜阳。云霞如画，美似仙境。

人间本就应该像仙境一样啊，为什么会有病乱，会有战争？

“公子！”

一个男声传来，妘安回过神，望向了声源处。

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生，穿着一身黑衣，戴着青铜面具，正撑着船往他这边来。

妘安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一瞬间，心里生了一点希望。

“坐船吗？”男生声音里含笑，很好听。他把船靠在了岸边，靠着桨看着妘安。

妘安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浮山，公子渡吗？”

男生歪了歪头，“浮山？”

妘安点点头，神情严肃。

男生左右看了看，“这可不是个好地方啊……”

妘安心里一紧，觉得这突如其来的希望好像也幻灭了。

“得加钱哦。”男生笑着说。

妘安一愣，唰的抬起头看他，笑着行礼，“无妨！多谢公子！”

男生摆了摆手，“上船吧。”

妘安提了提包裹，踏上了船。重量突然的变化让小船晃了晃，妘安还没站稳，差点摔倒。

男生一手扶住了他，“小心。”

妘安笑着点头，“多谢公子。”

男生摆了摆手，指了指船篷，“你先去坐着，半个时辰便到了。”

妘安行了个礼，走去小桌旁坐下了。

湖面的景色很美，夕阳的颜色瑰丽又浓厚，远山成行，深匿于薄雾之中，与湖水交映成画。

“公子多大年纪啊？”男生突然问，划着船。

妘安抬头看向了他，对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二十。”

男生笑了两声，“好巧，咱们同龄之人。”

妘安也笑了笑，“缘分。”

男生又问，“你去浮山做什么？”

妘安扯扯嘴角，“……救人。”

男生手上划船的动作一顿，“救人？”

妘安点了点头。

男生沉默了好一会儿，笑了两声，“厉害。”

妘安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里含着笑意，很好看。

妘安叹了口气，不知为何想与他倾诉，“我的做法……是不是愚蠢至极。”

“嗯？”男生疑惑的歪了歪头，“何出此言？这并非你所愿吗？”

妘安摇了摇头，“不，我自愿前往。”

男生笑了，“那何来的愚蠢。”

妘安一愣。

“做自己想做的，难道不是这世间最难的事么？”男生划着船，语气很轻，“公子是世上少有的勇敢之人啊……”

听完这话，妘安的心里好像有什么浓云被吹散了。

清风徐来，水面随着船行而泛起涟漪，水声迭起，由深至浅，最终回归平静。

妘安释然的笑了笑。

心里一直苦苦追求的答案，竟被一个年纪相仿的陌生人给出了。

果真是缘分……

半个时辰，妘安到了浮山，男生扶着他下船，留给他一句话。

“往后每日的此时我都来，回去的时候记得找我，我渡你。”

妘安弯腰行礼，却被他拦住了。

男生吊儿郎当的摆摆手，“别多想啊，就是你给的钱多而已。”

妘安笑出了声，“那也要谢谢公子。”

男生笑着调转船头，冲他挥手，“走了——”

妘安冲他的背影行了个礼。

男生的船拐过小山，消失在水面薄雾之中。

妘安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向城内。

城门禁闭，外围空无一人。

妘安找出一早准备好的面罩戴好，叩响了石门。

浮山县县令叫归扶霜，是前几年才被派来的。妘安一早便与他相识，清楚他是一心为百姓着想，难得的清廉好官。

石门缓缓打开，尘土飞扬。

门内的景象让妘安大吃一惊。

纷攘的灰埃之中，整个浮山都是一片灰色。长街两旁的商铺各个禁闭大门，破旧的板车上还剩了两袋草，斜停在不远处。两边杂草丛生，已经半米之高。各个店门口横七竖八的躺着老人和孩子，都面色枯黄瘦骨如柴，相互依偎着。

妘安被这副场景震惊，心脏乱了节奏的抽痛。

这里没有炊烟，没有话语声，只有冷灰色的烟尘，只有痛苦的哼吟声，真的不像人间。

“咳咳……”开门的男人年纪不小了，身形微胖，上下看了看妘安，“您是？”

妘安行了个礼，“我自汾阳而来，是归县令叫来的大夫。”

“大夫？！”男人又惊又喜，手抖着扶住了门，笑容出现的一刻红了眼眶，“朝廷，终于派大夫来了，我们有救了……”

妘安心脏一抽。

他不是朝廷派来的，却也没办法告诉他，他们寄予厚望的朝廷其实已经放弃了浮山整座城。

妘安忍着揪心的痛，扯嘴角笑了笑，点了点头。

“先生这边走，我带您去归县令家……”男人捂着嘴咳了两声。

妘安皱着眉看着他佝偻的背影，看着沿路数不胜数的虚弱的病患，有点窒息。

男人把他带到归府便行礼离开了，妘安敲了敲归府的大门，半天才等来一个人。

大门只开了一个小缝儿，探出来一个小脑袋，疑惑的看着他，“公子找谁？”

妘安行了个礼，“归县令在吗？我是妘安，我来浮山了。”

开门的门童瞪大了眼，“您就是妘先生？！”

妘安愣了愣，“……归县令向你们提起过我？”

门童笑着点了点头，开门请他进来，随后又锁了大门，弯腰引路，“这边走，归先生早早便嘱咐我们等待您了。”

妘安了然的笑笑。

两人走过庭院，到了后面的大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