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降临,月色当空,谢无意和子涧来到京城外的旅店内投宿。他们进了屋子坐下,子涧看着谢无意不安的样子,宽慰道:“我都带你出来了,见到心上人是迟早的,你就别急了。”
谢无意洗了头发和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伤也被治好,整个人又恢复从前的清爽俊美,只是眉间愁绪不散:“我一日见不到她,叫我如何安心?子涧,阿雪被妖怪扣在身边,你确定妖怪不会害她?”
子涧笑道:“你想,元雪心被抓走一年多,一直好好活着,不就表明妖怪不会取她性命?你啊别太担心了。”
谢无意摇摇头,心乱如麻道:“她要是被别人收留就罢了,妖怪随时会要她的命啊,即使不杀她,也不会善待她。说不定,说不定阿雪被当奴隶一样日夜干活……”
从前他在外头做工,即使相貌俊美,也因出身而受尽白眼讥讽。他多次想反击回去,但只要想到家中心爱的姑娘,便会压抑愤怒,为了工钱而默默承受欺辱。现在一想到元雪心被欺负后委屈哭泣的样子,谢无意就觉得心如刀割。
子涧拍拍他的肩膀:“你别把妖怪都想那么坏。世上既有好人,也有坏人,妖也一样。我去看过元雪心,她没有被当成奴隶,每天都过得很好。”
谢无意紧紧注视子涧:“真的?”
子涧笃定道:“真的。”
谢无意的眼里浮现感激:“子涧,谢谢你安慰我。你能和我说说那是个怎样的妖怪吗?”
子涧收回手,撑头道:“你听说过雪女吗?”
谢无意点点头:“以前在县城做工时,我听街边说书先生说过雪女。她的传说有太多版本,大多都说她生性残暴,奸诈狡猾,仗着美色勾引男子,再趁机吃掉对方魂魄。后来仙王看不惯她为非作歹,带领众仙将她击毙。”
子涧嗤笑道:“区区一个雪女,竟然需要仙王亲自讨伐,那些说书匠们不觉得虚假吗?实际上,这世上分为人、神、妖、魔、鬼、仙,凡是非人类的生灵,就都可能吃人魂魄。雪女只对穷凶极恶之徒下手,不会滥杀无辜,更不屑出卖色相。她是一个修炼天赋极高的妖怪,虽然只有七千多年的修为,行为却自有宗师气派,在六界有一定名望。”
“她是全靠自己修炼而成的?”
“没错。我们这些非人类进行修炼时,除了需参悟已有的法术,还要悟情。人类拥有我们缺少的心脏和魂魄,他们发自内心生出的信仰之力能大大加快我们的修炼进度。而雪女竟然生来就拥有心脏,她增长修为的速度才会迅猛到可怕。同时,她可以靠魂魄无限转世,修为宿世累积,因此其他生灵以寿命计算年纪,她则是以修为计算。算下来,她今年也有七千五百余岁了。”
“她为何会有心脏?”
“这一点一直是六界之谜。雪女的生母是妖,生父是人类,生母妖力十分高超,因此雪女生下来就是完整的妖怪。按理来说,连拥有人类血统的半妖都没有心脏,更何况一个完整彻底的妖怪呢?神仙魔鬼曾经想方设法追查秘密,在雪女出生后的一千多年里,他们不停地追杀迫害她,吸她血液挖她心脏食她躯体,手段残忍至极,却都追查无果。”
谢无意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雪女也太惨了。”
子涧也怜惜道:“是啊,那一千年里,雪女不停地遇害重生,几乎无处躲藏,世间于她而言比炼狱都恐怖千万倍。杀戮结束后,这段恐怖残忍的历史被四界史官保留下来,以此作为对雪女的歉意、以及对后世的告诫。因此,后来四界的王族们都对雪女以礼相待,只要雪女不在他们地盘做太出格的事,他们都不会计较。”
“呸!”谢无意愤怒道,“他们就是仗着自己势力大,才会欺负一个姑娘家!雪女后来变强大了,应该去报复他们才是。”
“仙家史书上虽然记载过几段雪女大闹仙界的事迹,不过原因都与此无关。我想,雪女原本是心怀怨恨的,起初因势单力薄没有复仇,后来她经历了一次次轮回,满腔汹涌的怨恨最终被漫漫寂寞时光吞噬,永远成为了心底不愿去触碰的伤疤。”
“七千多年来,她真的一直独身?她的妖怪母亲去哪了?”
“她的生母曾把她不管不顾两千年,她因为千年的杀戮,逐渐不信任任何生灵,再加上在转世中遇到的痛苦伤害,变得独来独往,冷漠孤僻。无论后来她的生母多么卑微地对她好,她都不愿原谅生母。她每次从人类腹中出世,待恢复妖怪记忆后就回到雪域,无特殊原因再不出世。”
“唉……”谢无意凝视着跳跃的烛火,无比怜惜同情道,“她身世凄惨,却还要被世人误以为是穷凶极恶的妖怪,实在可怜。”
子涧坏笑道:“你刚刚还一脸与雪女不同戴天的模样,现在这就心疼起来啦?”
谢无意推了子涧一把:“去你的,我只是同情雪女,她若是对阿雪使坏,我还是会厌恶她。对了,雪女抓走阿雪又是为何?”
子涧忍着笑意,说道:“雪域虽是她唯一的容身之处,但终年冰冷刺骨,寂寞无边。她虽然很冷漠,但内心依然渴望陪伴和爱。我想,那一日她一定是受不了寂寞才来人间转悠,见你妹妹漂亮乖巧又是孤儿,便把她带回雪域养着。”
谢无意眼睛一亮:“你意思是,雪女一直善待着阿雪?真的吗?”
“是啊,我亲眼看到你妹妹被她养得很好。骗你我不是人。”
“……你本来也不是人啊。”
“咳,”子涧干咳一声,“总之你可以完全放心了,你妹妹过得好着呢,可以去安心睡觉了。等你睡个饱觉,彻底恢复了精神,明天我再带你去见雪女。”
“你说得对。我要好好养足精神,不能让阿雪看到我憔悴的样子。”谢无意站起来,“那我去睡了,明天见。”
“嗯。”子涧目送谢无意离开屋子并关上门,然后也吹灭了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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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荀家发生了小小骚乱。
不久之前,六喜去给谢无意送饭,惊讶地发现柴房内居然没有人,吓得把酒瓶子都摔碎了,连忙踉踉跄跄地去报告主人。荀鉴徽沉着脸前去柴房查看,只见被解开的锁链躺在地上,表面看不到刀砍的痕迹。
六喜恐慌道:“老爷,这、这是不是闹、闹……”
荀鉴徽盯着地面的锁链,淡淡道:“传下去,就说是我派人把这贼人撵出去了,日后府内上下就当这人死了,不许再提。”
六喜害怕地吞吞口水:“是……”
荀鉴徽挥袖转身走出去,心事重重地前往书房,却在长廊里迎面见到慌张跑来的女儿,立刻拦住她:“乐儿,上哪去?”
荀燕乐抓着荀鉴徽的手臂,慌乱道:“爹,我听说谢哥哥……”
荀鉴徽打断她:“爹下午听了你的话,觉得你有道理,他受到的惩罚确实够了。所以,爹派人把他撵出去了,没有告诉你。”
荀燕乐的情绪微微稳定下来:“爹没骗我吧?”
荀鉴徽笑道:“若不是我把他撵走,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荀燕乐觉得爹说的有道理,懵懵懂懂点头:“原来如此。”她低头用帕子擦擦泪水,抬头感激地看着爹,“爹,谢谢你。下午是我不好,我不该顶撞你。”
荀鉴徽摸摸女儿的头发,温和道:“知道爹是爱你的就好了。只是,爹有一个要求,你要答应爹。”
荀燕乐刚刚发光的眸子顷刻黯淡下来,声音也有些失落:“我知道,爹要我忘了他。我……我会努力忘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