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此一句,让正欲发狂的荣安郡主浑身剧震,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嚣张气焰熄灭,脸色由白转成死灰,只剩下惶恐。
众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
裴景昱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众人身后不远处。
他负手而立,玄色金线蟒袍在日光下泛着光泽,身躯投落一片沉重的阴影,衬得越发高大。
他面无表情,冷冽的目光犹如冰刃,缓缓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视线所过之处,那些原本还带着看热闹神色的贵女们顿时脸色煞白,像被掐住脖子的鹌鹑,纷纷垂下头,大气不敢喘。
最终,那冰冷粘稠、带着审视与绝对掌控意味的视线,穿透人群,牢牢锁定在谢臻身后那抹纤细的藕荷色身影上。
荣安郡主慌忙转身,几乎是踉跄着行个大礼,挤出哭腔般的颤抖:“太……太子表兄!您……您怎么来了?臣女……臣女并非喧哗,实在是……”
她猛地指向嘉宁和谢臻,语速飞快,颠倒黑白的指控,反咬一口:“是永宁侯府的三姑娘!她……她在此与谢公子私相授受,拉拉扯扯,举止轻浮,有伤风化!臣女不过是看不过眼,出言规劝几句,谁知谢公子竟……竟仗着翰林身份,出言侮辱臣女,还污蔑臣女诽谤、践踏皇家颜面!殿下明鉴啊!”
谢臻闻言,神色依旧平静,对着裴景昱深深一揖,朗声道:“太子殿下明鉴。方才之事,临水诸人皆可作证。臣与赵三姑娘在此喂鱼,实乃寻常之举。
反倒是郡主,甫一到来,不问缘由,不仅无端诋毁永宁侯府清誉,更污蔑太子妃娘娘德行。
臣身为翰林学士,掌礼乐教化,职责所在,见失仪失礼之事,不得不据理直言,规劝郡主谨言慎行,维护皇家体统。
至于‘拉拉扯扯’、‘私相授受’之说,”
他的声音响彻在安静的湖畔,一派凛然:“实乃郡主凭空臆测,恶意构陷!臣与赵三姑娘发乎情,止乎礼,绝无半分逾矩之处。孰是孰非,众目睽睽之下自有公论,还请殿下明察秋毫,主持公道。”
谢臻这番陈词有条有理,既点明荣安郡主先挑衅诋毁的事实,又抬出维护皇家体统和礼法的职责,最后更是义正词严地驳斥污蔑,他将“明鉴”、“明察秋毫”几字说得格外清晰,姿态恭敬却隐含锋芒,将问题抛给太子。
嘉宁指尖捏着的半块鱼食,在听到太子声音的瞬间,不受控制地簌簌滑落,掉入水中,吸引刚刚散开的鱼群聚拢,荡开一圈圈涟漪。
尽管来赴宴之前,她已无数次告诫自己可能会遇到太子,反复演练过该如何应对,甚至在收到谢臻的信后,心底还存着一丝勇气。
但当这冰冷粘稠、如跗骨之蛆般的视线穿透人群锁住她的刹那,当那刻入骨髓的、代表着绝对权力与恐怖压迫的身影真正出现在眼前时,所有的心理建设都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僵硬冰冷。
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身体残留的、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刻骨恐惧在疯狂叫嚣,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谢臻在嘉宁身体微僵、气息微乱的刹那便捕捉到她如坠冰窖般的恐惧。
他毫不犹豫地侧身,将她更严实地护在自己挺拔身影的笼罩之下,为她筑起一道屏障。
宽大的袖袍自然垂落,巧妙掩住他向后探去的手。
那只温热的大手,在袖袍的遮盖下,紧紧握住嘉宁冰凉得吓人、正在微微颤抖的手指。
无声的暖流与力量,透过相贴的掌心,坚定地传递过去。
裴景昱的目光,缓缓掠过荣安郡主那涕泪交加、急于辩解的脸,在谢臻护住嘉宁的动作上停留片刻,当看到谢臻那宽大的袖袍有意无意地遮挡着身后之人,甚至隐约可见其袖下似乎正握着嘉宁的手,二人是极其靠近的姿态时,他双眸之中那原本就汹涌的阴鸷凝聚成风暴。
嘉宁因他的出现而惨白的面容、摇摇欲坠的模样,她无法掩饰的颤抖、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谢臻那自然而然、充满保护欲的姿态……
那本应属于他的猎物,此刻流露出的依赖,竟是对着另一个男人!
这一幕幕,犹如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裴景昱的眼底深处。
那刺眼的亲密,无声的对抗,将他隔绝在外的壁垒,都化作熊熊妒火,灼烧着他的心头。
裴景昱周身那股压抑的、毁灭性的气息无声地扩散开来,让离得最近的荣安郡主和那几个贵女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小腿肚都在打颤,仿佛置身于腊月寒冬的冰窟之中。
他面上覆了一层寒冰面具,没有丝毫波澜,只是那紧抿的薄唇和下颌绷紧的线条,泄露其下翻滚的滔天怒意。
他没有回应谢臻的话,也没有斥责荣安郡主,可这短暂的沉默比任何呵斥都更令人窒息。
围观的贵女们感受到这股源自上位者的、充满暴戾气息的威压,个个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生怕一丝声响便会引来灭顶之灾。
荣安郡主更是浑身一抖,方才告状的嚣张顿消,只剩下深深的恐惧,垂着头不敢再看太子一眼。
他不需要发作。
此刻的沉默和那几乎凝成实质的阴鸷妒火,比任何暴怒都更让人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