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深入骨髓的冷。
不是北方寒冬那种凛冽的风刀霜剑,而是从每一个毛孔、每一寸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带着粘稠湿气的、死寂的冷。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持续不断地扎进神经末梢,麻痹着意识,抽走最后一点体温。
沈璃背靠着冷库内壁冰冷的金属板,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作响。每一次呼吸都喷出大团浓白的雾气,瞬间在睫毛和眉毛上凝结成细小的冰晶。她蜷缩着身体,将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脚尽量缩进怀里,徒劳地试图保存一点可怜的热量。
冷库很大,堆满了覆着厚厚白霜的冷冻货箱,像一座座沉默的冰山。惨白的应急灯挂在极高的穹顶,光线被冰冷的雾气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如同鬼魅。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鱼腥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那是冷冻海鲜和化学药剂在极低温下的死亡气息。
她的左边肩头,沉甸甸地压着一个滚烫的热源。
陆沉。
他半靠在她身上,头无力地歪在她的颈窝处,滚烫的呼吸带着灼人的温度,断断续续地喷在她的耳廓和冰冷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异样的麻痒和刺痛。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隔着两人湿透又半冻住的衣物,沈璃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肌肉不受控制的痉挛。他右肩的伤口被沈璃用撕下的衣料草草包扎过,但此刻,深色的血渍混着冰霜,在灰暗的光线下凝成一片诡异的暗紫色硬痂。
高烧。伤口感染引发的凶险高烧,正在这极寒的炼狱里,疯狂地焚烧着他的生命。
“冷……”一声模糊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呓语从陆沉的唇齿间逸出。他的身体本能地、更紧地往沈璃怀里蜷缩,像一头寻求庇护的受伤野兽。那滚烫的额头无意识地蹭着她的颈侧皮肤,灼热的触感与他身体的颤抖形成诡异的反差。
沈璃身体僵硬了一瞬。陆沉的重量和灼热让她极度不适。他们是敌人,是互相算计、生死相搏的对手。几个小时前,在废弃船厂,他还带着掌控一切的冰冷和杀意。此刻,他却像个无助的孩子,蜷缩在她怀里,汲取着她身上那点微薄的热量。
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她应该推开他,让他自生自灭。他的死活,与她何干?甚至,他的死亡,或许能撕开这团乱麻的一角。
可她的手臂,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法抬起。理智在尖叫着推开,身体却在极致的寒冷和求生的本能驱使下,下意识地接纳了这个滚烫的热源。他的热量,也是此刻她活下去的微弱希望。两个在死亡边缘挣扎的人,在这绝境中,可悲地成了彼此唯一的依凭。
沈璃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她抬起被冻得发麻、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臂,极其僵硬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妥协,环过陆沉剧烈颤抖的身体,将他更紧地揽向自己。这个动作让她后背的伤口撞在冰冷的金属壁上,剧痛让她闷哼一声,却咬紧了牙关没有松开。
肌肤相贴的地方,冰冷与滚烫交织,带来一阵阵战栗。陆沉似乎感受到了一点暖意,颤抖稍稍平复了一些,但高烧带来的呓语却更加频繁和混乱。
“不……不能去……”他含糊地嘟囔着,眉头痛苦地紧锁,即使在昏迷中,那深刻的纹路也带着挥之不去的沉重,“……灯塔……是……陷阱……”
灯塔!沈璃的心猛地一紧!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血……好多血……”陆沉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而恐惧,身体猛地一挣,像是要逃离什么可怖的画面,“……沈队……跑!快跑啊!”他嘶哑地喊出一个名字,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急切。
沈队!是父亲!
沈璃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父亲死时的画面,那片血染的泥泞和蓝布片,瞬间冲入脑海!陆沉在昏迷中看到了什么?!
“爸……”沈璃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冰冷的泪珠瞬间涌上眼眶,又被极寒的空气冻结在睫毛上。
陆沉的呓语并未停止,反而变得更加急切和破碎,仿佛在与无形的敌人搏斗:“……钥匙……7号钥匙……不能给他们……”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抓挠着沈璃后背的衣服,力道大得惊人,“……阿璃……快……逃……”
阿璃?!
沈璃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僵住!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这个称呼……这个只有最亲近的家人才会用的、带着宠溺的小名……怎么会从陆沉的嘴里喊出来?!在她儿时的记忆里,除了父母和已故的外婆,只有一个人……那个在大火中……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她猛地低头,看向怀中因高烧而神志不清、痛苦呓语的男人。昏暗中,他英俊而苍白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浓密的睫毛上凝结着白霜,嘴唇干裂失血。这张脸,与记忆深处那个模糊的、被浓烟和火焰吞噬的小男孩的脸,无论如何也无法重叠!
是烧糊涂了?还是……某种更深层、更可怕的关联?
就在沈璃心神剧震、思绪混乱如麻之际,陆沉的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猛地仰起头,脖颈拉出一道痛苦而脆弱的弧线,喉结艰难地滚动着,仿佛要呕出什么。他紧闭的双眼眼皮下,眼球在疯狂地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