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动停止,尚善拿着那半颗橘子推开了下一道门。
她从来没有细致地创造过这些路人炮灰,但是他们如今是实实在在地存在于那节车厢里。太真实了,世界自动补全了所有的细节。
真奇妙。
如果这些人没有了,谁来种这么好吃的橘子呢?
车厢门打开又关上,尚善身处的这节车厢没开灯,光亮被关在身后,烟味盖过橘子味铺面而来,空气极其浑浊。
这一节车厢温度很高,人比上一节还要多,更多年轻人。他们或站或坐,围成一团,中心坐着两三个人,像是在开会。
男男女女不少人都抽着烟,眉头紧锁,烟雾缭绕得车顶像是积了层乌云。
他们很沉默,大抵实在思考着什么,不时有人朝着前方车厢门看去,他们又像是在等着什么。
尚善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只有身旁的一位看起来穿着少数民族袍子的男孩子抬头看了看她,尚善顺手把那半颗橘子塞到了他手里。
男孩子穿着藏族的传统服饰,瘦高瘦高。因为车厢里面热所以脱了半身,黑色的藏袍下隐隐约约露出纤细的身形。
他脖子上挂着三串绿松石,和他微微发蓝的瞳孔十分相称。
他腼腆而小声说了谢谢,黝黑脸庞浮现出粉粉的红,不好意思地抬眼看了两下尚善,眼睛亮晶晶的又低下头去。
“队长,人没回来!”
前方车厢门被猛地打开,走进来一位皮肤极其白的金发女性,在昏暗的灯光中,看不清五官,只能看到她白得像个雪人,夸张来说都有些刺眼。
这位女性把头发往耳后随意一捋,举起手中的半截绳子。
绳子往下滴滴答答滴着什么东西,尚善并没有靠近,但她敏锐的鼻子却在烟味中问道了一丝血腥味。
那绳子滑溜溜的,从金发女士手中掉落在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捡起了它。
“咔。”人群中心亮起了一盏台灯,光亮刺得人群少许躁动。
尚善顺着那只手往上看,看见了在人群中央坐着的小红,现在应该叫他任队了。
他的脸色十分平静,唯独一双眼睛黑沉沉的,透过眼镜冷得像刀。他瞧着那只被血浸透的绳子,活像看一条从人肚子里钻出来的蛇,不知在想些什么。
众人开始你一嘴我一嘴的讨论。
“这已经是派出去的第二个人了,我们连他怎么死得都不知道,连个声都没出绳子就断了。还要再试一试吗?”
“火车头的控制系统只显出前面有阻拦物,这么半天了那东西也没什么大动静,咱们直接冲过去试试,万一可以呢?”
“那万一不可以呢?刚刚两下震动你又不是不清楚,那怪物肯定不是简单角色!”
“可别说怪物了!这两个出去的人显然都是被明日黄花弄死的!他们连怪物的边都没摸到!”
“任队,拿个主意吧。”
尚善看着人群中央。
任队依旧凝视着那根绳子,他微微一侧身,露出右手夹着的烟,纤长的指尖轻轻点了点烟灰,将烟放在了淡色的唇边,烟雾顺着他俊美的脸旁往上拂去。
灯光里,他漂亮得惊人。
所有人都在等他开口,尚善记忆力只会哭的小孩变成了这场灾难里人群的主心骨。
“老大,还要让人出去吗?”
台灯放在过道中央的桌子上,这次开口的是一位背对着尚善的女性。她露出姣好的侧脸,圆圆的杏眼,水滴般的耳垂,长发及腰,乌黑发亮得像一片丝绸。她穿着深粉的毛衣,纤细高挑的腿藏在一双牛仔裤里,翘着腿,手指间同样夹着一根烟。
尚善总觉得她长得有些熟悉,一抬眼看见了女士身边的归山秋,心下知道了这位应该就是山麃的姐姐。
三姐弟长得着实有些相似,只不过弟弟们面容硬朗些,而姐姐气质清雅。
归山柰的话一出口,她侧边坐着的男人立刻否定:
“没用的。都死了两个人了!看绳子的长度,他们连一半路程都没走到。明日黄花估计是又进化了,火把对它们没用。再送人出去也只是白白送死。”
说话的男人脑后扎着个短短的发辫,说话间露出瘦削的下巴,鼻梁高挺,他的眼角长长往上挑去,露出一双好看的狐狸眼。唇色殷红,薄薄地嘴唇抿着,看起来颇有几分锐气。
他坐在桌子旁,也是中心人物。、
尚善一一扫过每一个人,最终还是看向了任队。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开口,一种死一般的沉寂从众人的脚底蔓延开来。
车厢外传来阵阵轻响,那是明日黄花的花瓣敲在铁皮上的声音。
“还剩几套防护服?”
“就两套了。”
“再试一下,这一次两个人互相照应,从车顶爬过去。”任队按灭烟蒂,拍案决定。
人群沉默地行动起来,方才拿着绳子进来的金发女士利落地穿上防护服,她擦干净手上的血,露出深邃的五官,笑得调皮。她说:
“轮到我去领教领教这黄花了!老大,你可要记得我啊!”
明明是西方人长相,却说得一嘴京片子儿,这样的反差让人忍俊不禁。风掠过她的发梢,扬起一缕金灿灿的亮色。
可这掩盖不了她是去送死的事实。
“真凉快!还有风嘞!”她笑着说。
是啊,起风了……等等!风?哪里来的风!
为了避免明日黄花的蛊惑,所有的窗户、门都被封死了!那个不要命的居然打开了门吗!这是要害死他们所有人啊!
风中夹杂着微弱的花香,所有人又是手忙脚乱地捂住口鼻。
明日黄花并不仅仅通过外表鼓惑人,它的香气,它花瓣叶子摇动的声音,这些全都是介质!队伍里出了叛徒!到底是谁要害死他们!
众人齐刷刷看向风来的方向——
那里站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她的黑裙子在风中鼓起,露出摔得青青紫紫的腿。
她好像赶了很久的路。
在她身旁是开了一小半的车门,恰巧处在她能看见火车外面的景色而众人被遮挡住视线的程度。
“你做什么!快关门!”
“别看门外!闭眼!”
比起众人的愤怒不安,有人一下子站起了身。他们的任队脸色变了,甚至有些慌张地起身朝着那女人奔去。
一阵碰撞的声音从人群中央传来。
“别动!”他喊道,声音格外短促。
就在一瞬间,那女人朝着外面望了一眼。
她看见了明日黄花,脚步朝外走去。
“别去!回来!”
任队被人死死拦住,台灯打翻在地。
混乱中有人叫道:“她看见了!她已经没救了!不能过去!”
“外面在下雨呢。”一声轻微的笑声从尚善的嘴里出来,“明日黄花虽然怕火,但这么大的雨,怪不得火把不起作用呢。”
车厢里一下子就寂静了。只剩下众人脚间咕噜噜直转的小台灯。
尚善伸手关上了车厢的门,甩了甩手上的雨水,抬头看向愣住的人群。
“咋?”她说,“没看过黄绿色盲吗?”
方才狐狸眼的男人笑着骂了一声草,车厢里接着响起来此起彼伏的国骂。
“你居然不受明日黄花蛊惑?”
“这姑娘不会也是个怪物变的吧!”
尚善看着这群人,不少人她都认识,他们身上或多或少存在着她赋予的特征。比如狐狸眼、比如金发,比如姓甚名谁。
任队甩开束缚,大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