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水不干净,一股尸体味道。方才她喝得急,现在倒反应过味道了。一股尸体味道的水还能是从哪里来的?为了让她体内的虫卵保持活性,他们不断给她灌下虫卵。
可惜尚善现在乏力倒吐都吐不出来。
归山柰落荒而逃。尚善试了试门,被从外面反锁住了。
她倚着门,瞧着胳膊纱布上新透出来的血迹,片刻后感觉自己浑身又冷了起来。
她又开始发烧了。
尚善的目光移向床头柜子上的水杯。床头柜上的水杯底沉淀着一种淡白色的粉末,不像是退烧药。
尚善心下有数了。
如果想要救下归山麃,就必须使得尚善体内虫卵一直存活去持续分泌信息素,这样她的血才能有用,所以她必须先退烧,保证不会烧死虫卵。
但是如果烧完全退下了,虫卵迟早会孵化,成虫不分泌信息素,她的血也就没用了。
所以,最好的方式是使得尚善一直保持在高烧、退烧的循环当中,这样她的血才能对归山麃产生作用。
真的是完全不顾她的死活啊。她虽然不在乎自己这条烂命,但是怎么着也得她自己决定死活,想用这种手段索她的命,也配!
尚善露出个笑,脸色苍白,牙齿森森。
“一群贱人。”
尚善缓步移到床边,她望着沉睡的归山麃,额上的汗珠顺着眉间滚落。
她静默地靠在床头,在心中默数,数过五个3600秒时,她笑着又骂了一次贱人——根本就不是一个小时喂一次血。
十分钟后,她闭着眼睛呼吸平缓,耳朵听见房门轻轻打开的声音。
“睡着了。”这是归山秋的声音。
“嗯,那水,我看她喝了很多。”这是归山柰的声音,她站在门外并没进来。
归山秋自门边来到尚善床边,拿起尚善的胳膊沿着细密的刀口又开了一道口子。
尚善佯装痛苦地皱眉,轻微挣扎。
额前立刻抚上一只冰凉的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不疼,不疼。睡吧。”归山秋轻声哄她。
尚善几乎要发笑,说他温柔割手放血的时候毫不犹豫,说他狠毒他却能够温柔地哼摇篮曲哄她。
很快,血顺着杯壁流下,蓄积起来。尚善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起来。
那杯血被灌入归山麃的嘴里。
“山秋。”归山柰在哭,“你知道今天早上山麃和我说什么吗?”
“他说他实在是想活下来!他真的不想死!”
归山秋良久没有回话。
很久之后,他放下杯子。
“你等下要怎么和任队解释,已经足够一天了。驱虫剂,没有希望。”
屋里霎时陷入了更深一层的沉默。
“我……我不知道……”
片刻后,两人走出来了房间,照样锁上了门。
尚善缓了许久,才睁开眼,眼前一片金星闪烁。
如今她的手臂上有七道伤口,每一道伤口代表间隔五小时的放血,而此时距离第一次放血就已经过了30个小时了。
当初她以为归山柰要一天时间是为了和归山麃好好告别,没想到她是缓兵之计。
尚善咳嗽了两声,在黑暗中睁着眼。她在等待着。
“咳咳咳!好疼!”
终于让她等到了——归山麃醒了。
“还好吗?”尚善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好得要死了。”归山麃也躺着不动弹。
火车前行的声音透过车皮爬过枕头传入头骨脑海中,尚善和归山麃之间隔着狭窄的过道,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你小时候吃过辣条没有?”
“没有,我只吃过老鼠条。辣条是什么?”
“面粉做的。”
“面粉是什么?”
……
“你长大了以后想干嘛?”
“我以后想去读书。”
“你现在也可以读一读书。”
“我不是说那种读书。我是说……上学!识字念书的那种读书!”
“你想上学?你没上过学吗?”
“没有啊。我出生的时候畸变已经发生很多年了,学校早就不存在了。”
……
“你没有家人吗?我不是说任队,我是说你的爸爸妈妈。”
“……我记不得了。”
“怎么会记不得呢……我现在都记得我妈妈的脸,每天晚上做梦都梦见。”
“不是谁的爸爸妈妈都是正派角色。”
……
“你谈过恋爱吗?”
“你好奇谈恋爱?”
“我才不好奇!”
……
“我姐其实很怕我死掉的。我哥虽然假正经,但他其实很爱我。他们都很怕我死掉。”
“肉麻。你自己呢?你怕死吗?”
“我以前以为自己不怕,昨天才知道我其实很怕。死,太疼了。”
他们说了很久很久的话,归山麃似乎要把这辈子的花都和尚善说完,他说说笑笑,痛得实在忍不住,大喘几口气又接着说:
“你能看见我的头吗?肿得像是猪头一样。我的手……我都感觉不到了。”
尚善困意袭来,闭上了眼睛,她喃喃近乎自言自语:
“归山麃,你摸摸我胳膊上的伤口。它们痒得发烫。”
无论是归山麃被蚂蝗啃食的痛,还是归山柰失亲失信的悲,亦或是归山秋学医信教都解脱不了的哀,甚至任鸿飞左右决裂的难,尚善被一点一点耗尽的生机,这一切的无可奈何有一个很简单的解决方法。
“归山麃,你去死好不好?”
尚善残忍地开口,话音刚落,她疲累地闭上眼。
她的眼前浮现刚刚见到归山麃的那一面,他那一声火红的皮衣真的很幼稚!
可是他的眼睛是掩饰不住的、对一切的挑战和跃跃欲试,他生机勃勃,像一只在沙漠狂奔的鸵鸟,火烧云浇透天空披在他的身上,靓得宛如风景线。
末日中,唯有他不是那么死气沉沉。
尚善由此陷入了沉睡。
梦中,她看见那天大火缠绕整列火车时,站在车顶的不是她,是归山麃。她和他交换了位置,她站在低洼处仰望他。
看着他引火自焚,火焰自身上升起,他却目光灼灼,渐渐化作一只火红皮毛的梅花鹿,蹄下踏着火焰离开。
再次醒来时,尚善是被哭声吵醒的。
归山麃自杀了。
所有的人都围着他的床铺,归山柰被强制拉开不准触碰归山麃的尸体,因为正有源源不断的蚂蝗从归山麃的皮肤下钻出来。
归山秋木着眼神喷洒杀虫药剂和酒精,一下又一下,直到能看清楚归山麃毫无生机的脸。
尚善揉了揉眼睛。
归山麃是割腕自杀,小小的一道伤口挑断了动脉,没有匕首就用床头的水杯一点点一点点割开了自己的手腕。他怕蚂蝗流出去爬到尚善那边,用棉被将自己层层包裹住。
他的血浸透了被褥,仿佛一道崭新的火红皮衣。
此时此刻,尚善终于想起来为什么她写的隧道剧情中没有归山麃的出现了。多么简单而残酷的原因啊——因为他在进入隧道前就死掉了。
一个人的血很多,多到顺着床沿滴落在地板上,蓄积成一面血镜子。
尚善深吸一口气,她在血镜子中看见到了纸条。
它缓缓舒展开,它的声音出现在尚善的脑海中。
“恭喜尚善小姐,你终于学会了尊重自己生命,维护自己的生命。你的病情治疗获得了极大的进展!”
尚善笑。是,但是以别人的生命为代价。
“不是代价,是成长。”纸条蹦蹦跳跳,“鉴于您对于归山麃生命的维护,增加了队友对于任鸿飞的忠诚度,doctor承诺,如您有任何要求会尽量满足您。”
滚吧。尚善闭眼。
“您的身体状况很差,不需要为您恢复健康吗?”
“在为您配备了预险音乐的情况下,您依然如此狼狈。请问您真的不需要再开一个金手指吗?”
原来那迟迟不休的交响乐是你的杰作啊!尚善眉头直跳。
“叫你滚啊!听不见嘛!”
尚善以为自己实在尖叫,但高烧使她嗓子都嘶哑了。这一声听起来像是在呜呜地哭。
终于有人发现了她的存在,芙蓉率先试了试尚善的额头,而后皱眉摇了摇头。
“尚善的情况很不妙!她需要降温!”
稍后尚善耳边模糊了一会儿,也许是她的意识模糊了一会儿,再睁开眼被明亮的灯光闪得一盲!
有人在她身边来来往往,空调开到最大,冷气落在她面上,她牙齿直打颤。
“水都被污染了,不能用。”
“去拿酒!”
“都倒进来!”
尚善勉强睁开眼:“能不能……关灯……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
尚善呛咳得满嘴血腥味,血水反刍直接顺着嘴角流下血来。
慕容胜男将所有酒瓶倒空,焦急的目光落在尚善的脸上。芙蓉连忙上前拍了拍尚善的脸,一边唤她的名字一边打开了对讲机:
“队长!能听见吗?尚善她高烧迟迟不退,现在已经开始咳血了!退烧针也已经打完了!如果你们还能听见的话,一定、务必把把三号车厢的药品带过来,否则……她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