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善来到河边开始清洗自己身上的血迹,她的双手也满是伤口。血液顺着潭水流往深处,渐渐散开。
慕容胜男生起了火,芙蓉包扎自己手上的伤口,三人围着火堆坐下,沉默地看着不远处的樱花树燃烧起来,火烧木头的焦糊味弥漫在空气中。
芙蓉将手上的表递给了尚善,道:“等赵赋昇醒了,你们就要出发了。我设定好了时间,十个小时,他最多还能坚持十个小时。”
尚善看着芙蓉递过来的表,下意识想到了归山柰送给她的那块表,好像都不是什么吉利的东西。
“叹什么气啊。”慕容胜男推了一把尚善的肩膀,“现在不是应该庆幸吗?”
尚善看着慕容胜男苍白的脸笑不出来。
“我们这样努力地施救,只是为了让赵赋昇活上十个小时,去做一场荒唐梦。有意义吗?”
慕容胜男落在在火堆边,不假思索道:“当然有意义啊!”
尚善瞧着她的笑脸,脑海里嗡嗡一片。
慕容胜男伸手去靠火,苍白的脸也逐渐染上了火焰的暖色。
“人的一生是很渺小短暂的,这样渺小短暂的人生还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被浪费大半的时间,但唯独当人自己明确自己的方向,强烈渴望着完成某项事业时,他才会觉得自己是活着的。不是为了□□活着而活着,而是为了自己的灵魂活着。这就是意义。”
她轻声道:“对于赵副队来说,你的帮助是莫大的意义。”
尚善眼眶刺痛。
对于每一位队员来说,甚至是末日里的每一个人,她都心怀歉意。她对不住这些心怀希望的勇者,对不起这些向着命运冲锋的英雄们。
她曾经无数次想要把自己是这个悲剧世界创造者的事实说出来,她们若因愤恨杀死了她,她绝不怨恨。
她恨的是自己即便是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她现在不过是个被困在纸笔世界的废物。
这条路越到后面她创造的东西就越少,甚至现在隧道里就布满了她不知道的怪物,她的影响力越来越弱,事情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无法预测。
她创世的初衷不过是……尚善恍惚中想到了小红瘦瘦的身影,渐渐的,那道身影和任鸿飞合在了一起。
不过是希望人能被治愈、人能幸福。
“其实。”慕容胜男又开口,“我一直觉得身边人都是好人。我……我没有怨恨任队。他一直比我们承担得多。我听见赵副队说他离世之后,我真的、真的无法接受。一想到我居然还将你推到侏儒怪巢穴里,我更是……我太该死了!如果——如果我还能活到那个时候,送完副队我会和你一起去找任队!”
尚善凝视着慕容胜男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其实并没有真的打算把你送给侏儒怪。我有的是办法和手段救你出去!”慕容胜男挠了挠头,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我也不是那么变态的人啊!芙蓉你说,是不是!”
慕容胜男转头去叫水边的芙蓉,下一刻面上的笑忽然僵住了。
火焰腾然,尚善越过摇曳的火光看见了水边面色酡红的芙蓉和……那只叫许仙的黄金蟒。黄金蟒蠕动着离开了芙蓉的身体,半截缩在水中,露出个脑袋挑衅地吐了吐蛇信子。
尚善下意识要去伸手捂住慕容胜男的眼睛,不知为何这一刻她的心跳倒是快了许多。
慕容胜男一把推开了尚善,她面上的不敢置信和绝望几乎凝成实质,整个人蒸腾出一股热意。她怒吼道:
“芙蓉!你在做什么!芙蓉!那是个怪物!怪物!畜生!是它精神蛊惑了你对不对!芙蓉!”
慕容胜男一把抽出腰间匕首,朝着芙蓉走去。
“胜男,你冷静点!”尚善双手去拽,根本抓不住慕容胜男的衣角。
慕容胜男几步冲了过去,伸手要去抓那只黄金蟒。那黄金蟒转瞬从她手中滑走了,潜入水底。就在胜男要跳入水中之时,尚善大喊:
“她没被精神蛊惑!”
慕容胜男一下子僵在原地。
“你说什么?”
芙蓉浑身慵懒地躺倒在地,扯了扯上衣遮住雪白的腹部。她也不生气,笑意盈盈地抬起眸子,媚眼如丝道:“我就是喜欢许仙。没人逼迫我,它虽然是条蛇,但是它懂我。”
尚善忍不住移开眼。
她实在不能将眼前□□的女人和刚刚利落动手术救人的芙蓉联系在一起,仿佛一接近那条黄金蟒,芙蓉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也难怪慕容胜男会动了杀心!
“你怎么会?那是个怪物啊!我们无数次从怪物手下逃出来,你现在、你对一个怪物!你生病了对不对?你是不是被蛊惑了!”
慕容胜男一把揪住芙蓉的胳膊,把软塌塌的芙蓉直接从地上拽了起来,两人直接对峙。
芙蓉梳了额前的碎发,整个人像是一朵软烂腐败的甜花,她不屑地笑了下:
“你又有多了解我?慕容胜男?你自以为是的脾气能不能改改!我们是朋友,不是恋人!你多管什么闲事。我就是喜欢许仙!许仙在你们眼里是一条蟒蛇,但在我这儿,他就是我喜欢的人!人!你懂吗!他只不过是被困在一条蛇的身体里了!”
“你他妈放屁!”慕容胜男抬手掐住了芙蓉的脖子。
芙蓉眉眼挑衅:“有本事你就掐死我啊!像你以前掐死白娘子一样!反正不管我养什么在你眼里都是祸害,掐死一只白猫和掐死一只黄金蟒不都一样吗!”
慕容胜男气得说不出话,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那不一样!那个时候我们没有食物,不吃了它会死的。”
芙蓉冷了脸:“你总是这样冠冕堂皇!”
就在两人争吵之时,许仙鬼鬼祟祟地从水潭里游了出来,停在尚善身侧两步远的地方吐信子。它看了眼那两位为它争吵的女士,转头咧嘴朝尚善露出个狡黠的笑容,仿佛十分得意。
“你疯了!你一定是被蛊惑了!”
慕容胜男话没说完,手猛地一抖,松开芙蓉跪倒在地,浑身颤抖着咳出一嘴血沫。
“胜男!”芙蓉神情一变,伸手去拍胜男的背,结果摸到一手鲜血。
“你受伤了?伤到哪里了!”
“滚开!”慕容胜男推开她,“不是我的血!你也别假惺惺地关心我了!”
眼见着两人又要吵起来动手,尚善恢复了些力气,赶忙上前去分开两人,路过许仙直接飞起一脚将它踹飞三尺高!
尚善:“都住手!”
许仙滚在潭里溅起了一大团水花,晕乎乎地沉了下去。
尚善耗费了一番力气将两人安抚下来,三人总算能坐在火堆边休息一会儿。
气氛一时间格外得沉闷。
“你和那条蛇到底怎么回事?”尚善看向芙蓉。
芙蓉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就是喜欢。”
慕容胜男骂了句脏话。尚善听得头都大了,但还是耐着性子道:
“你这个年纪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你现在是钻了牛角尖。就算是喜欢,你能喜欢多久?你以后难道要在这鸟不拉屎的石洞里住上一辈子吗?吃生鱼,喝生水,牙也不刷脸也不洗最后变成个野人!你再看看许仙,看看它的个子,就算变成人也就是个一米六穿蛇皮鞋的精神小伙,你大好的青春上赶着吃着狗都不吃的苦啊?”
“你们不懂。”芙蓉倔强地来了一句话。
尚善件苦口婆心劝不动,干脆话锋一转道:“呵,软的不吃是吧。那我告诉你我们不会同意这件事的!你现在不愿意和我们走,是因为那条蛇对不对?那我们宰了它再走!”
尚善给慕容胜男使了个眼色,两人齐齐上手,将芙蓉捆了个结实,丢在了还昏睡着的赵赋昇旁边。
尚善直起腰:“嘴就不给你堵了。什么时候反悔什么时候说话!还有——别想着咬舌自尽!哪都是弱智爱情片骗你这种傻白甜的!”
尚善和慕容胜男对视一眼,准备着手处理那条黄金蟒。
芙蓉不服气道:“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
下一刻,从潭水中飞驰出一道金黄的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卷起芙蓉回到了水潭里。
他妈的。尚善气笑了,胸口闷疼!这简直就是防不胜防的黄毛开着鬼火来抢自家没脑子的傻女儿!
芙蓉的绳子被解开,一人一蛇在水里露面。那蟒蛇的眼中显露出十足十的得意。
芙蓉侧头像是在聆听什么,过了两秒转过头来朝着她们笑道:
“它向你们问好,说你们还得再练练。”
这一下给慕容胜男气得火冒三丈,干脆抄起刀就跳下了水。
两人一蛇在水潭中玩起了捉迷藏。
胜男一次又一次地潜入水潭中,身上干涸的血痂也渐渐化开,变成了飘浮在水面上的血色。
久而久之,从背影就能看出胜男的疲惫,她的愤怒已经转化为了失望。
每一次,慕容胜男潜入水中再浮上来,都仿佛能清楚地听见她的心声: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那是一条蛇啊!
而这边尚善却已经静了下来,她十分清楚人类物种的多样性,只是没想到这种事会如此水灵灵地发生在了她身边看起来最正常不过的芙蓉身上。
身侧火堆残余的炭又燃烧起来了,不知道何处灌来一阵风吹得火星四飞。尚善矗立在风中,感受着风带来的凉意,忽地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对劲!这风不对劲!
她伸出手掌试探着风向,这风先是从她前方扑来,接着从她身后卷来,一来一去,十分有规律。
渐渐的,风声越发强劲!
尚善的目光转向自己和慕容胜男摔下来的那个小山洞,只见些许细碎的水珠往上飞入洞口,风生水起宛若玉珠倒流。
这样奇异的景色出现,尚善却瞬间打了个寒颤。
这不是风!是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