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端午,天气也一日日炎热起来,尼山书院条件再如何不错,也没有仆从斩冰驱逐暑气。
王述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但他都还算好,有些混不吝的世家子弟已经不顾夫子铁青的神色,睡得口水横流了。
汗水将衣服浸透,黏在身上又闷又热,祝英回扯了扯领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发自内心地思念现代的空调。
冰块再解暑,也没有在屋里吹着空调舒服。
琢磨着去信让崔婉他们给底下人安排些解暑的绿豆汤,祝英回打着折扇,另一只手稳稳地运笔在书上画了一个圈,在旁边又写下了一行小楷批注。
祝英台不自觉地靠了过来,像只小猫那样蹭姐姐扇出来的凉风,偏生祝英回也惯着她,挪了挪位置,让她能被扇到。
祝英台舒坦地眯起了眼睛,精神一振,把袖子一挽,继续偷偷写她的回信——
这些日子传来的书信越来越多,以至于她们一直在考虑是否要在书院外租个屋子专门放置,免得被人撞见露了馅。
今日上课的夫子姓何,与从前那位高洁雅致的何丞相有些亲缘,性格很是耿介温和,见状,干脆将讲课结了个尾,道:“既然大家都不堪酷暑,那我们去寻个地方避暑吧。”
尼山书院在山上,白辣的日光炙烤着整座书院,但是何夫子心里自有成算,一群学生跟着他七弯八拐,就看见了一间挂着匾额的屋子。
“流风堂。”祝英台仰头念出来这三个字,不由得眼皮子一跳。
“怎么了?”祝英回侧身挡了挡,没叫其他人看见祝英台的神色。
祝英台摇了摇头,示意姐姐安心:“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曾经听人说过流风堂罢了。”
“淝水之战后,谢安丞相曾于此地休憩,亲口说这里有清风传堂,凭栏而望,风景又如流风回雪之不俗,亲自取名流风堂,又提了匾额。”
知道这件事情的,显然不止祝英台这个半路出家的,其余人神色各异,谁也没有先往里面走一步。
何夫子好似浑然不觉,伸手推开了门,热情地招呼学生们:“进来啊!这里面可凉快了。”
何夫子将他们带到这里来乘凉,显然根本没把桓温放心上。
但是……
祝英回看了看何夫子顺手把原本摆得工整的软垫铺在窗边,长袖一摆,半坐半倚,轻轻打着节拍,朗声颂唱辞句。
又觉得他这个状态离崇敬谢安基本上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1〕……”
唱到这里,他忽而笑了起来:“虽无山林,倒是有竹林之便,咱们不若也来开个宴。”
祝氏兄弟对视一眼,抚了抚袍袖上的褶皱,坦然步入,笑道:“夫子有请,怎能不从?”
其余人看了看外面的烈日,最终是扛不住热,稍加犹豫,也进去了。
何归环顾四周,随手把墙上挂着的凤尾琴取了下来:“却试试这把琴的音准?你们寻常都不爱琴瑟,只怕手生啊。”
祝英回自觉接过这把名贵无比的琴,一拨之下,音准浑厚清越,果然是上好的琴,这么久没人用了音准仍然不失。
祝英台思索片刻,笑道:“夫子,学生献丑了。”
她打着节拍,祝英回一勾一挑,将音律从悠闲转入昂扬:“潇潇茂竹,故我折之,以钓于江。”
祝英台转到了姐姐身边,声音故意拖长:“得之红鲤,与子分食——”
祝英回斜了她一眼,转手一弹,祝英台连忙继续,免得赶不上姐姐突然加快的拍子。
唱过三五句,祝英台眼角瞟到去拿酒和各色冷淘〔2〕的同学兴冲冲地跑回来了,她音调一转:“童持竹简,较之刀快,一伤无解!”
祝英台饮下一杯酒,兴致勃勃地看向下一个人。
刘稚猝不及防被点到名,与他关系好的自觉换下祝英回,刘稚站起来琢磨了一下,接了下去:“总角垂髫,削竹做刀。”
“离童渐成,削竹为简。”
“挽发戴冠,再为竹刀。”
他平日里更擅长数科,唱了三句就迫不及待喝了一杯酒,把锅甩给了下一个人:“子良子良,如何贵之?枕草卧棚。”
子良,就是伯乐,刘稚这是情急之下把话题甩给了马文才。
马文才便也站了起来,这次轮到梁山伯坐在了琴边,马文才琢磨了一下题面,道:“棚空而望,只听无衣。”
“非死槽枥,并于行伍。”
他唱过三五句之后,便饮了一杯酒:
“鼓起而奔,勿愿止之。”
另一个同学接了,现场越发热闹,一片升平沸腾之境,何夫子眼睛半睁半闭,左手轻轻扬起又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