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有学生笑道:“夫子,你瞧庾非言,说昏话呢!”
庾非言笑骂:“去你的,你来说个好的!”
先前那学生喝了杯酒站起来了,面色飞扬:“我来就我来!”
一时之间,悠悠歌声传出了很远,此生一停,有人不服气,连忙接上了,原本一个传一个的,变成了辞赋对唱。
你一言我一句,鼎盛沸腾,却不吵闹。
天色逐渐黯淡,桌子上也堆积了一堆烛泪,室内光芒昏暗,诸人多多少少都饮了几杯酒,困倦涌上心头,扯着缎子垫在地上,摩肩擦踵,或坐或躺。
室内一时安静,只有邻近之人彼此靠着瞌睡,沉浸在此刻。
祝英台半躺在姐姐的身上,荀巨伯旁边就是王述,梁山伯靠在墙边上,难得喝得面庞红红。
马文才常日独来独往,今日却被轮番提到,喝了不少酒,却面色不改,他在人群里一扫,便寻到了歪在祝英台身上的祝英回。
祝英回平日就不喝酒,此时两腮绯红,好在她自己有分寸,离醉还差的远。
两人低声交流,耳鬓厮磨,并未越矩,呼吸呢喃之间却有暧昧流转。
就在最后一点夕阳都落下去之后,终于有人来寻这一群消失了大半天的学子和带领学生逃课的夫子了。
山长推开门,就看到了坐躺在各个角落的学生和不知道喝了多少已经躺倒的何归,默然无语。
他路过躺得横七竖八的学生,把喝醉了的醉鬼交给武夫子带回去,又回应了尚且清醒学生的问好之后,终于来到了何归面前。
何归勉强看了他一眼,睡意浓浓地嗯了一声:“今日还要多谢山长,我觉得很痛快。”
山长叹息了一声,环顾四周的学生,平日里个个都傲慢得不得了,脾气也大,这会儿看来,倒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而已。
同窗之谊,本就与众不同。
何归从他自己堆出来的榻上爬了起来:“走吧,把这些孩子送回去。”
祝英回自己能走,带着妹妹回宿舍之后,忽而感叹:“真痛快。”
今日恐怕是在场所有人一生中最痛快的时候了,再往后,破碎的山河时时入求真者的梦,无尽的敌人搅得求名者再无宁日。
只要不结束这乱世,谁的日子都浸满了苦。
许是今日喝得实在有点多,祝英回浓沾笔墨,一笔一划书了一副字:世间百苦,皆不如求生之苦。
端正肃穆,与世人追捧的不羁狂放截然不同。
然而,这一丝流露出的怜悯和孤独被祝英回弃如敝履,随意揉成团,用烛火引燃,扔在了盆中。
一跳一跳的火光吞噬了字后逐渐熄灭,除去半梦半醒却还本能地感觉到姐姐情绪的祝英台之外,无人知晓。
祝英回感觉后背一重,一道含糊的声音传了过来:“姐姐,别难过,还有我呢。”
祝英回感到有点好笑,再次把醉鬼弄回了床上:“都醉成这样了,还这么敏锐,真不愧是你祝英台。”
第二日一早,书院大部分学生都起不来了,山长一合计,反正假期将至,干脆就让他们松快松快,最后这两日不用上课了。
除去学生的原因之外,放假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顾幸和孟之义二位已经教完了课,跟随琅琊王启程回了建康。
不出意外的话,尼山书院是再也见不到这二人的身影了。
书院内的夫子如丧考妣,何归昨日之举也多多少少有点偶像形象破灭的原因在里面。
原来内心对名利官场的追逐,大家都是一样的,就是这俩更会读书和包装而已。
然而,因为酒喝多了焉了两天的祝英台瞪着马文才,完全接受不能:“哥!他为什么要和我们一起上路!”
祝英回瞟了马文才一眼,浑不在意:“我先前不是与你说了,端午他会来寻我出去过节。”
“他说要提前去见一见爹娘,告知这件事情。”
祝英台被这个态度惊呆了:“不是哥,你知道爹娘的态度吧?”
祝英台死活想不明白,姐姐的心怎么这么大,什么人都敢往家里带。
以爹娘对让此人做女婿的热衷,马文才今天上门,明日他们就能去太守府换庚帖,到时候不是一切都暴露了?
马文才原本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不说话,看见祝英台的表现之后,他简短地插了句让祝英台脑子都炸了的话。
他说:“只要我行为不逾矩,伯父伯母还是会谨慎行事的。”
“毕竟与你家不同,我家只有我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