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好看呀。”还没等应时月说话,乔亦倒是转过身,眨了眨眼说,“特别有活力的颜色,我去年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觉得很闪亮。”
“还是小亦哥哥会说好听的话。”明宸于是笑了起来。
但这个人不喜欢听好听的话,应时月心想。他偏头看了一眼乔亦,又看了一眼明宸,总有种恍惚回到一年之前的感觉。
去年总选那天下午,明宸也染着明亮的红色头发,坐在他旁边笑。只是一年过去,彼此的处境早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即使抛开他们注定的排名一升一降,变化也同样显著。
对应时月本人来说,是同重要的人的重逢和“可量化”意义的偶像事业回温,至于明宸……应时月当时、甚至半年前还很肯定他不会因为副业影响甚至放弃偶像事业,现在却也有些说不定他真实的想法了。
和外热内冷的人打交道偶尔还是会有一点点麻烦的。应时月于是心想。只是在这种事上,他和贺景然本质并不是同类——无论明宸对自己的未来怎么考虑,他们终归都还会是好朋友的。
“去年总选那天下午我们也是一起坐在后台,”结果应时月刚想到去年类似的场景,明宸倒也同他想到了一处去,只是这人选择了直接说出来,“只不过当时还在聊亦哥你,没想到一年之后都坐在一起了。”
“这很难想到吗,”应时月一听这语气便吐槽说,“当时不是都知道他要折返跑回来了。”
“说我什么,”而乔亦又探出头,用一种好奇的语气问,“你们背后都给我编排了多少坏话呀?”
“那倒也没有,”明宸说,“只是月宝当时说……”
“喂,”应时月紧急出声,打断了这人的发言,“不要在这时候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行吗?”
“……我懂了我懂了。”明宸倒是真被他喊停了,反而是乔亦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说,“他说和我不熟对吧?”
应时月轻轻吸了一口气,大脑开始飞速旋转思考反击的话术。
对于乔亦会猜到这件事,他倒是并不奇怪。毕竟这话他不仅和明宸说过,也在去年总选后的直播里说过——那个直播乔亦百分百看了全程。
“……那不然呢,”应时月说,“我本科室友来看总选都会提前和我打个招呼。”
“对哦,”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明宸顺着就说下去,“所以小亦哥哥当时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呢?”
——这回开始吸气的变成了乔亦本人。
空气陷入片刻沉默,最终剩余两人还是很好心地没有追问下去,而是不约而同地都笑了起来。
“……算了算了,”明宸一边笑一边说,“我决定大发慈悲不拷问你们了。”
*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
他们待的小休息室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小后辈,也变得热闹了起来。有L队刚入团的后辈来拜托几个一期生帮忙复盘走位,于是他们也就一边说着“不要这么紧张就当大型公演”、一边陪小后辈们过流程,顺便录vlog素材。
时间消磨得悄无声息。刚闲下来就又被拉去进行最后一次只走流程的彩排,彩排完就开始组织入场。
全团的百人统一舞台是作为开场表演,L队今年的队表演也被排在了比较靠前的位置,因此应时月第一次得以坐在台下看了大部分的演出。
当然,说台下也不尽然——更准确说来,那是介于真正的观众席和舞台之间的位置。每年总选,成员们就穿着各自队伍的制服坐在这里,一起看表演,再一起等待上台。
也或许等不到上台。
人数多起来后,真正能进top38、得到上台领取总选排名的成员只有三分之一左右。其他的成员往往都是在这里坐完全程,同上台的队友们一起庆贺,再回到更冷清的原位置上。
应时月当惯了top,就算是最差排名15,放在团里大多数成员身上,也是整个偶像生涯都触及不到的成绩。这种一无所获的体验他并没有过,但大抵是因为难得在台下坐这么久,人就是很容易乱想。
于是莫名其妙地,他又想起前两个月乔亦对顾洛知说的那句,说看他们如今在链团当top过得很好,是一种幸存者偏差。
虽说团里现存的一二三期排名都不算低,没有一个人曾经掉出过top38,但在这背后却也是在统计意义上被忽略的、超过四分之三的、或许发展并没有那么好所以及时“止损”的退团成员。
如果自己没有成为“幸存者”,现在又会怎样呢。应时月心想。
没有乔亦持续的帮助也没有这份相较于体力活更轻松、但同样能赚学费的工作,自己肯定上不了后来的学校、也找不到什么太好的出路。现在大概在做一个普通的打工人,在没有家人的环境里为了安顿而努力。
没有音乐和自由挥洒的舞台,没有这个明明要接受大量观众审判、但依旧在某些方面如同象牙塔般的小环境,没有那些自黑暗台下浮现的、闪闪发亮的灯光与支持,也没有如今身边的人。
……一种好像很容易想象、又很难想象的状态。
“幸存者效应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乔亦小声指正。
“我知道不是这么用的,”应时月眨眨眼,也小声回应,“但还是会想嘛。”
他们此刻坐在台下L队区域的最后一排。
惯例都是让小后辈们坐前排。一方面是养成系底色下、新入团的成员大多数还在生长期,个子没那么高;另一方面则是大多数人都不会说出口的——新人想要快速出头越来越难,在很难上台的情况下,不如让他们离舞台近一点。
但总之,本应该坐在他们附近的是L队那四个去年top14。如今剩余人都不在,刚好给应时月和乔亦留了些可以小声说话的空间。
“……那也不是幸存者,”乔亦说,“在我们团这种机制下,被喜欢然后成为top从来都不是幸运,是你理所应当拥有的。”
“但我去年都掉选拔了。”应时月抬杠道。
“那是投票那些人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乔亦将很早之前的说辞搬出来再说了一遍,“总之我觉得……你一直都是很值得被大家喜欢的偶像。”
应时月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欲盖弥彰般来了句“你也是呀”。
“我本来就是。”乔亦倒还真接下了这个评判,“从选择这件事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没有怀疑过——只是我不能这么说,不然又要被说什么歌舞双废还有脸说了。”
应时月笑了一声。
在他们说笑的这会,台上的表演逐渐接近尾声。
表演之后还是按惯例放一些不重要的vcr,接着就是所有人都很在意的排名公布环节。
应时月昨天仔细研究了论坛的帖子。
他对自己和其他top粉圈的状况一直心中有数,每个人的明账暗账比例大概在什么水平也能有所体会。
当然,总选往往都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情况,但意料外的发展一般都只偶发、很难集中出现——他自己的明票已经到了第三,比几个月前的预期更好,最终的排名应该也就在第三或第四,取决于一向暗账率在top中数一数二的纪荇和家这次能打多少。
而明票第四的乔亦大概率是第四或第五。他家的暗账率向来不高、今年又如同论坛所说,确实需要暗转明提士气,所以比起明账第五的纪荇和家,反而会更难偷塔进御三。
——这都是跳出成员身份、客观分析的结果。
主观上来说,都到这时候了,应时月虽然还是有微弱的一点点本能的紧张,但其实对排名也没有那么有所谓了……虽然这话说起来很站着说话不腰疼,但事实确实是,知道“再低不会低到哪里去、再高也拿不了第一”,如今结果远远超出一年前的预期、粉丝也很努力投票了,所以无论拿到什么结果,也都不会觉得遗憾。
台上的队友们表演完,去后台换了队服,陆陆续续回到他们身边就座。
应时月和乔亦也停住了私下交流,开始同身边人一起假装看vcr。
这个vcr放的是这一年链团各种公演、外务和活动的闪回片段。
虽说大家都不在意,但这会没事,其实也只能看下去——于是vcr里放到不同成员的片段时,台下也会传来一阵阵的应援声。
影像的最后一幕落在了他们“小团体”参加明日新声决赛的一幕,大抵是做vcr的人觉得,这也是链团这一年最辉煌的外务。
应时月听见身后传来他自己和乔亦的名字——队友们的粉丝则坐在其他方向上。
他于是回过身,望向之前在台上已经致意过的、那片由淡金色、橙色和浅蓝色交织的灯海——明明说不上是渐变的色彩,但混在一起又有一种“理应如此”的和谐感。
许多大势cp双方单推可能经常在网上打架、但彼此应援会和线下粉之间的关系往往都还不错。毕竟正主经常待在一起、粉丝之间的交集也不可能少,还得同时和cp应援会打交道。应时月和乔亦的应援会也不例外。
虽说线上也打得厉害,但这会却是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连同cp应援会一道联手占据了全场最好的片区——好就好在它一方面在成员们的座位区身后,会不断被镜头扫过;另一方面又正对台上宣布感言的小圆台,只要上场领排名,就一定会同这一片对视。
此时此刻,那片灯海之后呼喊的是他们各自的名字、以及“时亦”两个字。
乔亦也几乎是同时与他一并回头望。
他们共同看向那些闪烁的灯光,而后对着灯光之后的粉丝们挥手。身后主持人的声音响起,好像是在串场,说链团这一年来的成绩和未来打算。只是很有默契地,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第一时间将目光移动回舞台之上。
直到坐在第一排的女生从灯牌之后探出头,伸手指了指他们,又指了指头顶的屏幕,应时月才心领神会般转过身抬起头——如今全场乱逛的镜头刚好落在他们身上,并且看起来还将会有持续几秒的趋势。
而大屏幕之上,是他们如今不约而同抬头看屏幕的一幕。
去年的总选现场,他们也如同此刻般,同时出现在大屏幕的两边、而后一起抬头过。应时月又想。
当时的乔亦还坐在观众席上,手上举着应时月的应援灯牌,完成自己时隔四年首次在链粉前的再次露面;当时的应时月还站在舞台的边缘,在自己偶像生涯最低谷的前一个片刻,茫然地看向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而此时此刻,他们共同坐在台下的等候区里,共同等待着接受即将到来的荣光或审判。黑红色的制服在炫目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闪亮,同样闪亮的是那对被一分为二的金属耳坠、以及身后一起入镜的三色灯海。
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一年了。应时月又一次在心中如此说。
而下一刻,坐在他左边的乔亦对他伸出左手,又弯了弯手指——应时月心领神会,伸出右手同他在身前比了个心。
这种场合来说,不是他们粉丝的观众也会起哄。于是在响彻全场的“时亦”的喊声里,在镜头所没有捕捉之处,乔亦用空出来的右手轻轻勾了下应时月的左手指尖。
镜头停驻片刻,转向下一个方向。应时月也用手指戳了戳乔亦的掌心,然后低下头笑。
台上的主持人结束总结发言,打开手中写了排名的提词小卡片。
乔亦在应时月收回手的前一刻握住了他的手指,于是顺理成章地,他们在身侧悄无声息地牵手。
主持人举起话筒,宣告总选最重要环节的开启。
像是被潜意识指引一般,应时月偏过头——而此时此刻,恰好乔亦也看着他,而后轻轻抬了抬嘴角,又故技重施一般弯起右手食指,在应时月手心画了个小小的爱心。
于是应时月又笑,这一刻的心情变得尤其轻松……轻松到甚至有些轻飘飘的感觉,那些排名似乎都变得彻彻底底不重要了起来。
所以他干脆弯下腰,从脚边的背包里取出本来打算最后才用的拍立得,小声问乔亦要不要合照一张。
“嗯嗯。”乔亦点点头,又用一种很亮的眼神看着他,说了一句废话,“相纸很够用的。”
应时月不常用拍立得。这个机器买来后,他们只试过两次。于是他右手举着相机,又朝着左边靠了靠,做好了要重来好几次的心理准备。
台上的主持人在进行排名宣布前的陈词,发言声顺着电流蔓延到全场。但此时此刻,应时月耳中却只剩下乔亦很轻的、在旁边倒数三二一的声音。
“一”落下的那一刻,应时月向着乔亦的方向偏了偏头,对着镜头做了个wink,同时按下快门。而后他们一起凑过去,等待显影。
影像出来得很快,快到主持人还在串词,第38名的宣布依然还没有开始。
而那张照片之上,他们靠得很近,都笑得很开心——画面有些模糊,因而那些本来在身后的灯牌和应援棒,反倒像是在身侧簇拥着他们一般。
照片的左上角是斜着的、一个很完整的橙色“时亦”灯牌。如果镜头稍微偏离一点,大概它就不会入镜,但镜头恰恰好没有偏移。
乔亦于是评价说照片氛围特别有质感,语气里带着笑意;又说他们运气真好,居然一次就拍成功了,希望这份幸运也延续到接下来的环节。
“当然会的,”应时月盯着手上的照片,又看了看他们将要登上的舞台的方向,也笑了起来,“毕竟——这是特别好的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