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澜一夜风雨,次日云销雨霁,又是晴朗天气。
彩彻区明,黉顶流辉。往云海深处,云澜藏书阁巍然耸立。
藏书阁所在浮岛面朝浩渺云海,四向临渊。云霭间银瀑直下千尺,如游龙破海,泼入苍茫无尽的解岁渊。
此处因地势奇绝,而占地宽广,视野出落得开阔旷达,山海烟涛尽收眼底。
藏书阁里外,一道道流金文符飘荡于空。阁内广藏乾坤,机巧罗列,不只容纳六界书库,还收藏着规模庞然的珍奇器物。
宋既白一行四人结伴而来,前往入口处排好队列,掏出云澜令核验身份。
他们前头摊着本仙书,晒着太阳,边给他们登记,边摇头摆尾,精神非常之抖擞。
这正是兼任藏书阁登记簿的花名册。
花名册一一核对完,抖抖书身,甩出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通行。
闪金花字和入口法阵融合,一圈波澜荡开,转眼,宋既白等人进到了藏书阁内。
刚刚站定,宛颐率先发令:“快冲!”
由于春光明媚,适宜读书——更由于下一轮各科小考将至,最近的藏书阁生意兴隆,他们几人早早地过来,目的只有一个:
占座。
蝶仙眼疾手快,拉着方堇色一路风驰电掣,占到一组心仪的位置,招呼同伴们过去。
入了座,各自放好云澜令,招来纸笔案卷,整齐有素地排开。
眼看着云澜广集那条议论下面平地起高楼,全都在热议同时解开仙人狱和诛灵阵的几率是否存在,对于热议中心的宋既白一组来说,人言籍籍固然热闹非凡,他们还从未打算放弃研习课业。
这天抽空齐聚藏书阁,就是为了加快解题进程。
还差一个人没到,蝶仙闲着也是闲着,翻翻百宝袋,摆上几碟八珍糕——她特意挑了邻近观景台的座位,看中这边风景好不说,还能闲谈茶话。
八珍糕还是沈欺带给他们的,说是有个熟识仙友,正好是“无中生有”的掌柜,送过来给大家尝鲜。
那个仙友,自然是离煜了。离煜被九十九晓仙叫回忘忧都,帮沈欺澄清了误会后,不顾百里仙主恩威并用的挽留,转头又溜回了鹿柴坡,当起逍遥掌柜。
百里仙主气得大呼逆子时,离煜已身在千万里之外,跟无中生有的另一个掌柜,袁承,吵得不可开交。
两个人为甜咸几何吵得嘴皮子冒泡,给无中生有又吵出了一道新品,大受食客追捧。离煜记挂着沈欺那份,出炉的第一批八珍糕就送来云澜府。
随八珍糕一起送来的还有封信,离煜洋洋洒洒写了几页鹿柴坡众人近况,末了还提到拾异山人。
自从误买鬼烬枝,拾异山人被蚕食了神智,在沈欺拜访拾异山那天发作。虽然当时九舜宗楚霈出手、单独为其梳理了灵智,后来又有无药先生调理,但拾异山人至今仍然不见清醒,甚至魂魄隐隐有离散的迹象。
一言蔽之,假花害人,他们之后采买仙草千万得擦亮双眼。
沈欺读完来信,把离煜送的这些鹿柴坡名产给分了出去,府友们见者有份,研习小组各位也是其中之一。
甚至分到最后,关星楼闻讯而至,眼馋地讨了一盒回去。
八珍糕不负盛名,光是摆在那里就引人食指大动。蝶仙招呼大家吃起来,方堇色心里打鼓:“蝶仙师姐,这样没关系吗?”
“没事啦,”蝶仙忙着摆盘,宛颐替她答了,“藏书阁座位之间设了屏障,互不打扰,正常喝喝茶说说话是允许的。”
宋既白看来也常干这种事,搬出掌纪长老亲口认证的规定:“掌纪长老说过,只要不闹出太大动静,不损伤藏书阁的物件,守心随意就好。”
蝶仙打点完毕,诚挚地合手:“这就叫劳逸结合,事半功倍。”
“原来是这样。”
方堇色顿觉受益非凡,加入了赏味队伍。
“对了,”宋既白咽下一口八珍糕,心满意足之余,想起他还没露面的岛友,“沈欺呢?还没来吗?”
蝶仙宛颐一起摇头。
“没看到他诶。”
“约好的时间还没到呢,再等等吧。”
方堇色四处张望,发现了熟悉面孔,指着他们来的方向:“沈欺在那里,过来了。”
几人扭头看去。
赶在最后一刻,沈欺姗姗来迟。
并不是真的来迟,实际上,他赶到的时机刚刚好。
但是类似场合,沈欺一向不会赶着准点,而是雷打不动地提前到场的,反而显得这次准时很不同寻常。
更不同寻常的,是他整个人本身。
蝶仙这时极其庆幸刚才吃得快,一块八珍糕已经安稳下肚——否则她可能会震惊得让糕点碎从嘴角边掉出来。
看到沈欺的第一眼,她以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幸好,一桌子同样瞠目结舌的伙伴们告诉她,并没有。
沈欺他,他竟然一反常态,大变了衣装。
因而方堇色差点没能认识,还好她眼尖,相中了那对碧绿眼瞳。
于是才敢把同窗辨认了出来。
今日之沈欺,前所未有地,穿了一身白衣。
白衣翩跹,衫带飘逸,落落若羽衣仙。细看,发式也不同以往,一条织锦玉带游走白发间,缀以缥碧丝线,三两发束垂落颈侧,恰如一树流云,装点了碧绿丝绦。
他这一身白,将人修饰得更为凌冽,更……不似人间物了。
宛颐隔得最近,首当其冲,冲击得她花容失色,眼珠子都要瞪出眶了。
好美啊,真是好美啊。
这美与惹人怜爱无关,它就是凛然不可近,耀眼摄人,鲜明得无法掩盖。它来势汹汹地掠夺感官,不给人反应的间隙。
惊鸿一面,不过如此。
宛颐擦了把脸,想她平生阅尽六界话本,也没见过这么美得天理不容的人物啊。她简直枉为话本赏析风雅会一会之长!
蝶仙受到的惊吓不遑多让,朝宛颐挤了挤眼,偷偷和她感叹:宛颐啊宛颐,我们眼睛好大的福气。
只有一点,她们面面相看,感觉到一丝诡异。
就是说,呃,沈欺今天这个风格,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眼熟,但是她们越想,越想不起来眼熟在哪里。
那种感觉,像是答案明明到了嘴边,却说不出个名堂。
而宋既白是个心思全写脸上的,丝毫没想要藏着掖着,直接表达了疑惑:“沈欺,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换衣服?”
不是说沈欺以前没换过衣饰,是昨天今天这个前后差异大得,迟钝如宋既白都觉出不对劲了。
“发生什么事了?”
沈欺罕见地语塞了一下。
“……昨天不小心,穿坏了。”
其实不仅坏了,还脏了。
也不是穿坏的。甚至,根本不是出于“不小心”。
至于作恶的元凶……
除了蔚止言,还能有谁。
前一晚害得沈欺句句话不成调子不说,仗着沈欺失神便任意施为,缠着沈欺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