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女——保佑——
打更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他一路以来重复上百次,浑厚嘶哑却毫无生机的声音还是回荡在了青女的耳畔。
他笑着,毫无敬畏之心。
他嘲讽,取笑青女的悲天悯人。
“青女大人,你不会真的以为你能拯救什么吧!?”
“睁眼看看吧!看看这乱世!看看他们的痴狂和贪婪!!!”
“毁灭他们的不是疫病,更不是你!”
“是他们自己!是人族与生俱来的卑劣本性!”
清瘦的男人身着长袍,拦在青女面前,声嘶力竭。
他冲她咆哮,表情近乎痴狂。
白狐缩在一旁的乱石上,半张脸埋入自己柔顺的毛中,它睁着眼,盯着前方,所有的话语听不清晰,只有心跳砰砰作响。
白狐看不清男人的面容,一切被时间拂去,它只记得青女孤傲而坚定的背影。
争执了好一会,男人终于惨笑,他深深地冲青女鞠了个躬,眼神中没有取笑,只是悲哀。
他转身离去,再一言不发。
而它的主人依旧站着,如傲立的青松,身上积满了厚重的雪霜,却始终挺立,永不折腰。
青空一望无际,太阳懒洋洋地照耀着一切,万里无云,可白狐趴着,只感到浑身冰凉。
“你确定要去做?”
身后传来脚步声,穿着白衣的仙人任由青草沾上自己的鞋尖,每一步都走得踏实。
她往前走,在白狐看不到的视野盲区,对着青女的背影,声音毫无感情,没有鼓励,也没有指责:“你拯救不了他们的悲哀。”
“你将成为悲哀。”
“我不会的。”青女摇头,在白狐愣愣的目光中回首,转身向她走来。
她伸出手,想要将她抱起。
白狐起身,往前蹭了蹭,想要顺着青女的动作扑到她的怀中。
可往前蹭去,两人尚未接触到彼此,面前的青女便动作一顿,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姐……”
世界瞬间灰暗,所有颜色急速消退,只剩下白狐身上的那一抹洁白。
它眼睛瞪得极大,表情痴痴,剩下的“姐”字还未从喉咙中脱出,面前便吹来一阵风。
它看到——
它日夜相伴的青女大人,血肉化作沙砾,从胸膛开始,被风吹散地一干二净。
青女的脸上还维持着略微宠溺的温和笑容,手半伸着,想要接过它。
可一切如梦幻般瞬间消散地一干二净。
“不要!!!”
眼泪夺眶而出,白狐嘶哑着从乱世上跳起。
它跑着,哭着,泪水将一切模糊,周边的一切化作沙砾急速退散,而它不管不顾,哪怕脚上沾满泥泞,哪怕自己也逐渐沙化。
可它依旧追着,追着那一抹几乎要散得一干二净的尘沙。
“……不要。”
“砰”地一声,白狐的后腿化作沙砾,而它失去重心,就这么摔倒在地上。
它再也无力奔跑,它只能眼睁睁看着青女化作的尘沙离自己越来越远。
它喃喃自语,却无力回天。
“救救她……”
“谁能救救她……”
身后早已形成风暴的尘沙席卷上白狐的躯体,它的眼泪滴落地上,再也无人能回应。
“你将成为悲哀。”
“你将成为悲哀。”
“你将成为悲哀!”
“你将成为悲哀!!”
“你将成为悲哀!!!”
——你将成为悲哀!!!!
熟悉的话语不知从何处传来,穿越千年时空,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穆倾辞的耳畔,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尖锐,如同哭号尖叫的小孩扯着她的头发在她耳边撒泼。
令人心烦,令人暴戾,令人作呕。
可穆倾辞捂着耳朵,却什么都阻止不了。
尖声透过她捂着耳朵的手,进入她的耳道,回荡在她的脑海之中。
——你将成为悲哀!!!!
——你无法拯救任何人!!!!
“轰隆!!!”
一声巨响砸下,密密麻麻的闪电划破苍穹,却又一闪而过,只留下虚影。
倾盆大雨泼天而下,落到青瓦石街之上。
可寒酥镇静悄悄的,却没有一个人探出头来收拾关窗。
人们安静地聚集在青女殿中。
殿中装不下的人则排到街上。
他们安静,他们沉默,他们麻木。
雨水落在地上滴答滴答。
燃着烛火,将一切照耀得灯火通明的青女殿中,白狐被七八位道士镇压。
它的身上贴满了黄符,足足十二柄长剑刺破她的血肉,牢牢地刺入木地板之中,将它彻底钉死在地上。
它痛苦地哀嚎,挣扎,血丝如赤潮,布满了眼球,一眼望去只能看到红色。
寂静威严的青女殿中,由汉白玉雕塑而成的巨大青女像早已被推倒。
雕塑太过巨大,雕刻繁杂,人们搬不走它,只能任由它像垃圾一般横在角落之中。
青女像笑得温和慈悲,眼神温柔,姿态柔和,身上华美的衣裙却早已因为人们的暴力而布上阵阵裂痕。
原本放置着青女像的地方,树立着一个黑色的绞刑架。
绞刑架是黑色的,中间悬落下的绳子极粗,大概有成年男子的手臂大小。
绳子紧紧地套牢着一个年轻女人的脖颈,女人低着头,身形清瘦,四肢皆被铁链锁住,动弹不得。
女人身上洁白的衣衫早已被鲜血和泥水浸透,胸膛前染出一片骇人的血红,长发垂落,她的面容看不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