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就在九州茫茫的冰原上,甚至就在距离帝神之城不远的地方,出城寻找他们的族人之所以什么也没有找到,只是因为所有的二十一具尸体都已被厚厚的冰层埋葬在这冷寂的冰原之下。
轩辕祁死在一只巨熊的掌下,锋利的熊爪穿透了他的胸膛,在他的胸前掏出了一个大洞,他身上流出的鲜血,将他身下厚重的坚冰染红了三尺,那重艳丽的血色,比九州上那轮初生的朝阳还要鲜艳夺目。
钩吻默默地处理了冰层之下所有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只除了轩辕祁,他是他的弟弟,他理应带他回家。
如果说,从前的大祭司还有三分是属于那个叫做轩辕烈的名字,那么从这一刻起,所有有关轩辕烈这个名字的一切,都已泯灭。
他冷冷地站在那里,用轩辕氏睥睨天下的气势,冷漠地看着那个已经哭晕在祁尸体上的女人,这个不祥的妖女终于让祁丢了性命,然而他早已劝过他,是他自己一意孤行,咎由自取不是么?
“将这个贱妇和孽种砍去脑袋,拖到城外曝尸三日。”他听见自己阴冷的声音,再也不带一丝感情。
“大祭司!”
“大祭司,不管怎样,这个孩子始终都是二公子亲生的骨肉,身上流着二公子一半的鲜血!”
“看在这个孩子有轩辕一族血脉的份上,请大祭司饶恕他们母子一命!”
帝神之城的十位长老在他的面前跪了一地,异口同声地为那个女人和孩子求情,他阴鸷的目光厌憎地滑过那女人的脸,落在了那个小小的孩子身上。
“爹,你醒一醒,阿承会好好读书,好好练剑,以后再也不会惹爹和娘生气,爹爹,你醒过来,不要不理阿承好不好?”
那个孩子伏在祁的尸体上,伸出两只小手不停地推着,不停地说着那些话。
“大祭司!”看到他向着那个孩子走去,跪在地上的几位长老脸上不禁都露出了紧张之色。然而他只是走到了那个孩子面前,低头看着他,忽然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答道:“轩辕承。”
“哦。”
他的目光从那孩子脸上移开,落在了轩辕祁早已失却了血色的脸上,目中微微露出一丝柔软,祁是他一手带大的,从他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起。曾经的祁,也是这样拉着他的手,用稚嫩的声音哀求地说:“我一定好好读书,好好练剑,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哥哥你不要不理我……”
“送他们回去,即日起着人看守,不许他们二人擅自出房门一步。”他又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不知是来自于他的口,还是他的心。他拂袖,转身离去,趁这一瞬,他还是轩辕烈。
然而所谓命运,还是如他所料的一样残酷,即便轩辕祁已经死了,也要逼他撕碎他们之间最后的一点兄弟情分。
自祁死后的那一年,一直庇佑帝神之城的三皇灵祉突然消失,冻土冰封,枝苗枯萎,直至寸草不生。帝神之城中众位长老一筹莫展,城民满腹积怨,一种可怕的流言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如同狂风骤雨般淹没了这座曾经古老平静的帝神之城。曾经轩辕祁所住的石屋之前,日日都有愤怒的城民所扔的巫蛊娃娃、肮脏的垃圾,以及泼满了屋墙的粪水,如果不是有奉命看守在石屋之前的神殿戍卫在,恐怕那一对母子,早已不能活到今日。
作为帝神之城的大祭司,钩吻的目光一天比一天更加阴鸷,对于那个女人,他始终都坚信自己的判断——她是妖孽,是用魅惑之术来毁灭帝神之城的妖孽,他将她的性命多留了两年,是为了祁,然而现在,为了轩辕一族的生死存亡,他已经不能再将这一对妖孽母子再继续留下去。所以,在祁死后的第三个年头,他要再一次开启帝神之城中神圣的祭台,诛杀妖孽以祭神明。
时隔两年,他终于再一次看见了那个令他憎恶的女人,和那个他始终不知该如何去面对的孩子。嫤婳,那个曾经以伪装于邪恶之下的纯真迷惑了他的弟弟的女人,如今伏在他的脚下,已经面目全非,那双曾经可以令世间所有男子倾倒的双眸,此时已经红肿溃烂,令人作呕,然而不论从前现在,他对她的憎恶与厌弃都从未改变。
她如同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上,双手紧紧拉住他高贵的衣摆,苦苦哀求,而在他眼中,她甚至比一条垂死的老狗更加没有价值,更确切地说,两年的时光,他对这个女人彻骨的憎恨,在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丝毫压抑地爆发出来。
他,要她死。
他命戍卫将她拖往行刑台,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一直站在一旁默然不动的孩子忽然大吼一声:“放开我娘!”然而令他微微惊异的是,他喊完这句话,并没有扑向那两个拖着嫤婳的戍卫,而是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
两年暗无天日的时光,这个孩子已经不是当年伏在祁身上哀哀哭泣的模样,他长高了许多,身上很瘦,皮肤也有些病态的青白,他有着一双明澈的眼睛,眼中却有着与他的年纪不相符的肃然和决绝。两年的折磨,已使得这个只有七岁的孩子超脱了童年。
“你要杀就先杀我。”那个孩子冷冷地说,看着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与怯懦。
钩吻冷眼望着他,望着他已经长开的少年眉眼,依稀捕捉到一丝酷似轩辕祁的影子,这抹似曾相识的酷似令他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却并不会成为他不杀他的理由。他的确是祁的儿子,然而他更是这个妖女的孽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