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有些急了。
地平线淹没之处,一大群军马鱼贯前行,甲胄摆动碰接之声,沉闷沉重,为首人挥手,军队停下,原地休整,吃起干粮,为了疾行,他们每人只带了三天干粮,不知行军多久,谁也不敢多吃,更妄论那数百个西部残兵了。
一只穿云箭破空而来,洞穿天上的鸟,一人捡起食材,“今天就这些,吃饱了才有力气走路,还是副城主射术高超,这么远都能射中。”一行十一人,褪去死亡的阴霾,在广袤的草原间,他们就是一支配合无间的狼群,远去人烟纷争,似乎让他们有了难得的平静,尽管他们是要赴死。
一片草原上,前后三组人,带着各自的目的,前往同一个目的地。
韩绪等人洗劫了三个帐篷才凑够十一个人的衣服,换上谟羯人的衣服后,几人才没这么显眼,此时他们已经进入谟羯地界,只是谟羯人是游牧散居,王庭所在还不知在何处,几人方出来,就被牧羊归来的主家发现,对方一行有十数人,应当是一起放牧,老远回来,一眼便瞧见从自己营帐出来的陌生人,大声呵斥,十数人仅留下两人,带着五六条狼狗策马冲过来,他们连忙上马,狼狗凶狠,比主人家马跑得快,韩绪等人方翻身上马,还没起速,狼狗已经跑进一半,不过瞬时就被狼狗围攻。战马威猛,但也顾忌狼狗,在狼狗配合无间之下,难以突围,韩绪刺死两条狼狗,方才找到突围的时机,但十几个谟羯人已策马追上,纷纷甩绳圈套人。两相对峙见,一阵疾风袭来忽然停下,竟凭空显露出一个人,对方认出韩绪,“韩大哥?你怎么也在这?”那人还没打完招呼,一个绳圈飘然从头上降落,落在身上,他低头看去,“这是什么?”绳圈瞬时收紧,一股猛力向后一拽,他被拽倒在地向后拖行,留下一声惨叫,“我草!”“蠢货。”韩绪策马回身去救他,却见一声火光爆破声,绳子不知被何处来的火烧断,拖势停了下来,正好韩绪赶上,一把拉起地上的人到身后。身后之人还在哀鸣,“我的背好痛!衣服该不会磨烂了吧,还是静儿给我买的!”韩绪:“闭嘴!”一行人逃离围堵后在一条河流前停下,河对岸有三两个妇人在洗衣,好在几人虽古怪,但穿着谟羯人的衣服,韩绪甚至能用生疏的谟羯话回应对方几句问话。“谟羯王庭最近换场了,不知去了何处。”韩绪说完,几人有些泄气,安振玄在洗完脸过来,手里竟捧了一小包肉干,“对面的姐姐给我的,那些姐姐真好,虽然我们彼此都听不懂对方说话,但她们很友善。”几人欲言又止,分明瞧见几个妇人对他掐脸揉胳膊的,被人占便宜还不知道。
安振玄将肉干分食给他们,“怎么了?一个个垂头丧气,是了,怎么不见静儿?你们兵分两路了?”韩绪只当他不知详情,但也不瞒他,便说了在密林的事,虽三言两语,安振玄还是听出其中惊险,不禁目瞪口呆,此副模样竟稍稍安抚几人澎湃的心绪。韩绪道:“我们也尽己所能,去谟羯王庭也只是想做最后拼死一搏,怎么样也比因疏忽送错情报成为千古罪人好。”
安振玄见几人竟面有愧色,只觉难以置信,“你们竟是这样想,怎么是千古罪人呢,战场上瞬息变化本就平常,谁又能猜到谟羯人在那么隐秘的地方藏了五万兵,你们还能以五百人拼杀五万人,就杀剩你们几个……”他避过沉重话题,“再且,你们派去送信的人不是已经送到了吗?沧州那边已经改变战术……”韩绪等人惊喜若狂,“送到了?信送到了?”安振玄点点头,“应当是送到了,沧州已知晓还有五万敌军,现在以各自守城为主,就静儿带了一万兵马去。”
“去哪里?”
“去谟羯王庭啊,正好与你们想到一处了,我便是追她而来,不曾想先遇见你们。”也是奇怪,按理说,以他们的脚程,要么是韩绪与蓝静撞上,要么是他与蓝静撞上,怎么是他们先撞上。
茫茫草原上,大群兵马缓步而来,因人数庞大,附近生灵皆避,军中看守俘虏军汉缀在队伍末尾,这些雍州军爷最是痛恨谟羯人,若不是蓝静下令俘虏,恨不得整死这些人,是以躲在后头以整蛊俘虏为了,都头营头见了没阻止,甚至不少人以此为行军途中的苦中作乐。
一军爷骑马拖行身后的俘虏,速度时快时慢,人跟不上就抽鞭子将人抽到爬起来为止,俘虏都是残兵,不过小小折腾已奄奄一息,有兵头发善心走来,“走不动是渴了吧,爷给你止止渴。”说罢脱了裤子往俘虏头上尿,黄色的液体在虚弱惨白的脸上渐出水花,流入绝望的五官。其他人见状皆大笑,其余俘虏兔死狐悲,或破口大骂,或悲切呜咽,引来无数鞭子和辱骂。
众人正玩的欢乐之际,一把银枪飞来,插中被羞辱的俘虏胸口,当场毙命。
“谁!谁这么大胆!”玩的欢乐的几个兵皆大惊,上头没有指令杀俘,他们不敢让人死在自己手里。抬眼望去,竟是骑着乌亮高大骏马的女将军,她驱马踱步靠近,抽出银枪。
“将,将军……”
“要么,就把人杀了,羞辱玩弄,与谟羯人何异?”蓝静方要离去,却听一个小兵不服气道:“他们都是入侵我们的敌人,为何不能玩弄,没一刀杀了他们就不错了,您知不知道多少轩辕人死在他们手上,我妹子就是给谟羯狗羞辱死的!”
蓝静回身,“我拦着你们杀谟羯人了?军队不是你们借着报私仇的地方,要报仇就自己去,谁杀的你妹子就杀谁,既入我军队,一切听我号令。”小兵低声道:“妇人之仁。”蓝静回身赏了他一顿鞭子,“辱骂上级,行军中出言不逊扰乱军心,元喜,罚他二十鞭,拖行三日,禁食。”
副将元喜领命,当即命人抓住小兵,当着众人的面,抽打二十鞭,在一声声鞭入皮肉的血破声中,蓝静对着众人道:“在到达之前,少一个俘虏,唯你们试问,元喜,看好了,否则他就是你的下场,你们可以继续以羞辱俘虏为乐,你们羞辱一个,我就杀一个,死了人全算你们头上。”
一顿震慑,军中无人再敢质疑蓝静,军队再次顺利启程,直到走到草地渐渐稀疏之地,蓝静提了几个俘虏问话。
“认得这里吗?”
几个俘虏谁也不说话,元喜让人抽了几鞭子,几人死咬着声也不哼,蓝静抬头示意,人群中又带出一个俘虏,是一个明显比其他人瘦小多的小俘虏,脸上稚气未脱。
小孩手断了,随便缠着绷带,挂在脖子上,他也是被丢下的残兵之一,一士兵拉出他完好无损的另一只手,蓝静道:“你们若还不说,我就把他另一只手也折断。”几个俘虏满脸不忍和愤恨,却仍死咬着不开口。
抓住小孩的手逐渐用力,恐惧从脚底升上来头顶,小孩惨叫哭喊,“不要!阿爸,阿妈,救我,救救我!”
一俘虏终究忍不住大声求饶,“将军大人,求您放过他,他还只是个孩子!”另一俘虏铁青着脸,却反呵斥他,“什么孩子!上了战场就是兵!你听着,死就死,天爷看着,死后你的灵魂会被天爷收纳,为国战死,你就是家里的大英雄!不许哭,不许喊!”
小孩彻底绝望,哭得更大声,那不忍的俘虏终究道:“我说,我说,您放过他!”执拗的俘虏扑上来揍他,“闭嘴,你这个懦夫!不许说!”旁边士兵拉开他们,将暴起的俘虏捆起来,堵上嘴,死死压在一边。小孩也被放过了,蓝静走到那俘虏身前,“认得这里吗?你们西部还有多远?”
在安振玄的罗盘下,韩绪等人很顺利地来到谟羯王庭,草原平地上,离着老远也能一眼看穿事物,几人不敢靠太近,谟羯王庭占据草场中央,中央一顶顶相隔较近的王帐,住着谟羯王族,再外一圈,是重臣重将的营帐,摩羯军队再最外一圈,如今大半的军队都派去轩辕,王庭四周还是有至少三万兵,想要穿过重重包围进到王庭,凭他们几人是不可能的。
韩绪对安振玄道:“你能不能穿进去,把谟羯王带出来。”安振玄死命摇头,韩绪皱眉,“你不是有什么符,可以凭空出现吗?”安振玄道:“日行千里符一天只能用一张,一旦停下就消耗掉了,我就算能进去,凭我的能力也没办法将谟羯王不动声色带出来,而且我就剩一张在身,没有用。”
“啧。”
“韩大哥,我看我们还是等静儿来吧,就我们几个做不了什么。”
韩绪盯着前方许久,悠悠道:“我记得这里……我记得这里!”他不自觉猛地站起身来,安振玄忙把他拉下来,“小心点,别让人发现了。”
韩绪定了定神,是五岁前的记忆,他以为自己早忘了,没想到来到这里又记起了。转念一想,他又记起一些事来,“你身上可有什么药能让马发疯吗?”
巡逻的士兵突然看见远处跑来几匹马,立刻招呼警戒。
“是战马?看着像我们的马?几时跑出去的,快抓回来!”
几个士兵骑上马,带套绳过去,绳圈甩动,套中奔跑的军马,后面的人跟上接应,谁知抖生变故,被绳圈套中的马突然应激,发疯似地甩动奔跑,用力拽就绳子一头的士兵拽下来,对方慌忙松手,马匹惊乱,马蹄践踏,险些将他踩死,又上来几人一同控制才制止住疯马,谁知马身上一阵幽香拂过,那几人竟同时晕厥倒地,后面跟上的人忙停下。
“怎么回事?那几个人怎么倒了?马身上有什么?”
“这马疯了吧。”
“天啊,该不会是疯马病!”
“快,快通知可汗,将那疯马射死,别让它靠近王庭!”
安振玄老远看到那些谟羯兵慌乱起来,很是惊奇,“还真有效?我不过下了点让马精神敏感的药和迷魂药,怎么那些人都没看怎么回事就慌起来了?”韩绪道:“十几年前,这里发生过马瘟,传染得很快,大批战马死去。王庭在此扎营,见到不寻常的马,很容易联想到十几年前的马瘟。”
“混乱制造了,想办法潜进去,烧了他们营帐。”
安振玄道:“这么大一片,烧起来就停不下,里面还有不少无辜妇孺呢。”韩绪不满他的妇人之仁,“你还有别的法子?除了等蓝静来,你还什么?”
“我会……下点雨……”
“……”
突然一场暴雨降下,营帐外的人忙收拾入帐,突然有人看见,夹杂雨幕而来,乌压压一片人从原处浮现。
“那是什么?人?”
“这么多人?是,是军队!”
“不是谟羯人,是,是轩辕人!”
“轩辕军队打进来了!”
整个西部的人都抄起家伙,西部两万兵马已经全部出去了,剩下的只有西部妇孺和西部王的数千亲卫兵,得到消息的西部王带着仅剩的亲卫兵抵挡在前,敌军稳步前来,整齐的踏步声,甲胄交错声,竟盖过漫天瀑雨声,尖刃被雨水洗得发亮,阵阵威吓,震天动地,直到双方对阵而列。
从中出来一个身骑乌驹之人,她背负银枪,身皮盔甲,瀑雨之下,看不清面容,她把手一挥,阵队中竟推出一批俘虏,每个俘虏身后是一个士兵,他们将俘虏压跪在地上,每人一把刀,刀口对着俘虏脖子。
西部人认出这数百个俘虏竟全都是西部兵,被激起情绪的人挥舞着武器吼叫想冲上来,被左右的人拦住。
西部王走了出来,他是个个子不太高大的中年男人,一身腱子肉,满脸胡络,头上是熊皮胡毛帽,帽子上镶嵌各色玛瑙宝石和一支长长的翎羽,“轩辕人,你们想怎么样!”
可是对方没人做声,偏偏西部没人会说轩辕话,眼看亲友在对方手上,就连被护在身后的妇孺也愤恨不已。
“王,别跟他们废话,捉了我们的亲人,让我们上去和他们拼了!”
西部王也是气性大的,“轩辕人,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我告诉你们,就凭你们这些人,打不过我们西部儿郎!”
雨势渐收,天光渐亮,蓝静抹了一把脸,示意手下放了那个指路的西部兵。谁知那西部兵羞愧难当,竟不肯起身,任身后士兵怎么抽鞭子也不动,对面看的更是气愤。蓝静不耐烦啧了一声,让人放了那西部小孩,小孩顾不上别的,一得自由就冲向对面,直到对面接了个满怀,任谁也想不通,轩辕人气势哄哄的带兵来,竟什么话也没说就放了一个俘虏回来。
“西部王,我们做个交易。”
“要么,我将这些俘虏全杀了,我踏平你们西部,要么我帮你们攻打谟羯王庭,助你登上谟羯王位。”
===小剧场
在人群中看着蓝静用小孩审讯俘虏,洪生害怕得缩了缩身子,兔死狐悲,在战场上没有老□□女之分,只有战胜者和战败者,若有一日,他会不会也如这小孩一样被敌军俘虏,被威胁审讯。
如果那几个俘虏没有说出来,蓝静是否真的会让人折断小孩的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