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尔梅彻底泄了气,丧气的低垂眼帘,他还没来得及跟这位北地佳人建立起亲密无间的感情就转换了立场变成了敌对关系?回想飘荡在头顶的呵斥,如果那人真是林争春或许也会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可为什么要分有魂与无魂,他可没想过什么劳什子改变纪年,纪年是个什么东西,他连当下帝国的年号都弄不清楚何谈纪年。
他呢喃低语道:“我们有什么不一样了,我感受父母之爱,也享受父母之爱并且自勉自己有一天能回报这份父母之爱。我也喜欢婢子们的陪伴,我关心她们想要她们离开我之后都有个好前程。我深信道长赐我的批命之言,期待着那位从北地南渡的姑娘,在她还未曾出现的日子里幻想自己在遇见她的时候能有拿得出手的一技之长。为此,我打扮我的婢子们,我自学裁衣、制钗,后来听了她们唱的戏,也有了兴趣。我跟你们一样有感情有欲望,我们有什么不一样?”他抬头,目光灼灼地望向萧凌寒,他知道萧凌寒一路问话都是在审问自己,他似乎在等待一个决定自己未来的审判。可终是不甘,也不满这种审判宣之于情敌之口,他又道:“你说过,天地既然许我入世,就已经是一种承认了。我不是你们的异类,更不是敌类。”
萧凌寒是以国储自居的真君子,就算明知林争春对于时尔梅过度关注,萧凌寒也不会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打压他。
萧凌寒道:“只要遵纪守法,都是帝国子民。都会受到我和小春的保护。”
时尔梅轻哼了声,自嘲一句:“以我得能耐也干不出违法乱纪的事。”
等车队进入华阳城区的时候已经是月至中天了,时家夫妇一直守在门口,见到时尔梅走下马车后想要走动却因久坐腿麻步履蹒跚,才一天未见而已,时尔梅便觉父母身形佝偻苍老许多。在听到儿子真的被人掳走而非被人挟持后,时父郑重地向萧凌寒以及林争春行了一礼。两边人客气一番后便也告辞,各自回家。
萧凌寒问过林争春与风飞霜的言语互动之后便要回成都府,林争春拦下他问道:“她给你的铁劵票值巨大是不是想告诉你铁币流通有问题?有人在利用铁劵铺子囤铁?你这次来成都,真的只是为了调查巫士贩卖妖民和弑神吗?你就这样带着几个门人处理这么大的事吗?”
萧凌寒见她眉宇间满是担忧并非虚情,一时感动只顾痴望没有答话。
林争春却多想了,她见识过身形灵动似鸟的飞霜郡主,可以判断对方修为在自己之上。灵动如仙子的郡主、稳重如磐石的世子,放在一起多登对。
嫉妒如蛇,如影随形。
这一刻的林争春也不愿遵循帝国仕女的矜持简言的德行标准,她迫切的想要宣泄自己的不满:“我知道这里是南域,我这个北域外人可能帮不了你。我只是十二门人也不该插手州府庶务,可如果风飞霜参与了巫士案子,我该办也得办?”林争春见他还是没反应愣了愣,有些气急败坏地道:“我可不会因为她跟你有交情就手软,我对付不了她,我爹也能收拾她!”
萧凌寒轻笑了下,想抱抱她却又碍于时机不对,他说道:“我跟她没有交情,她留下那封信只是想挑拨离间。如果她与我调查的案子有了牵连,无需你爹出手,陛下自有决断。南召风氏的皇后们孕育了六世萧皇,包括我的母妃也是风氏女,然而帝国与南召却从没有同盟过。有些事只要有实证,我不会手软。”
林争春越听越没底气,萧风两氏百余年的帝后传奇可谓是人间佳话,萧皇的妻子必定是来自南域仙境的神裔之族也是帝国子民们早已根植到无法动摇的认知。她又想起那缕如烟的红色丽影,她略微垂头低声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去南召调查巫士之案的。”
萧凌寒心想她误会了,正要解释就听门人来报称隔壁时家提交了行程申请,是时父想让时尔梅去南召收茶。一看路线便是走落函山地穿金沙江进入昔日的无妄仙境。萧凌寒和林争春不由对视一眼,似乎都觉察到了风飞霜对于他们的戏弄。
萧凌寒揣测道:“他们早就知道时尔梅的存在,时父能买到仙境之内的山地种植茶园怕也是他们的默许甚至有意为之。”
林争春:“时家夫妇为什么要向你报行程请求批准?他们怎么不一起走。”
萧凌寒向她说道:“你猜想的没错,蜀州的铁币出了大问题。时父作为总商联盟的成员,在过去十年间投资铁劵铺子。他是人证也是嫌疑人员,他不能离开时家庭院。”
林争春:“那时父明显是想把时尔梅推出是非圈,你还放时尔梅出去吗?”
萧凌寒点点头:“落函山地有段在十年前才探明的矿脉,拉拉矿区是蜀州最后一个铸铁监。也是我接下来的调查方向。”
林争春:“那我跟着时尔梅一起去吧,从地图上显示,时家的茶园离云岭不远。这也是我在查的案子!”
萧凌寒知道她是想帮到自己,他去调查拉拉铸铁监之前还得在成都府放一把火,他要看这把火能烧到什么地方!他点点头:“那你随时和昆都保持联系,有危险一定要向你爹求援不可莽撞冒险。我再耽误一段时间就会来追你。”
林争春点头答应:“你在成都也要小心。”
萧凌寒批了时府的外出申请,交代门人给时尔梅办理因商出关文牒,遂离开了华阳去了成都。
翌日,林争春去到时家,刚好碰到正欲外出的时尔梅。昨晚,时父将家中地契等不动产票证交给了时尔梅,对他说自己因为坚持退出总商联盟而交出了分配到手上的禁権,蜀州的绿茶生意是做不了了,只能专注经营南召茶园生产茯茶等发酵茶走湖州北运卖到燕北互市。时尔梅一听能北上并不反对,再听到父母还要留在蜀州典卖产业也自告奋勇提出去南召收茶。这样一来便中了时父下怀,起先时母要时父陪同儿子的首次经商,但在时父日渐朽垮的身体下还是妥协下来,两夫妇合计请林争春陪同儿子一起南下北上。想不到还没待自己开口,林争春倒是先过来了。
时尔梅一听林争春要保护自己,喜不自胜地带着她告别父母先去华阳的时家工坊收货。
时家是猪鬃贩子起家,猪鬃刷、胰子皂是不可丢弃的祖业。这次南下,他也要带齐两种紧俏货进入南召销售。两人穿过华阳主街,进入位于城区南面边缘的时家工坊。隔着老远,两人就闻到股腥臭味,管事得了通知倒是提前等候在外。见到两人表情不适,赶紧上前躬身说道:“公子、姑娘失礼了。我们正在熬骨胶,味道着实腥臭难闻,不如二位先去街上逛逛,等午后再来清点成品。”
时尔梅连忙摆手道:“许大伯莫要见怪,我只是第一次不太适应。我来此就是为了学习这门手艺,我一定能习惯这种味道的。”他看向林争春说道:“不如你在外面寻个地方先喝茶吧!”
林争春笑道:“你闻得惯,我也闻得惯。这股味儿就是草原上的牛马味儿,有什么不习惯的?”
许姓工长听罢笑眯眯地递给两人一条白布面巾说道:“那就请二位跟我进来吧。”
两人戴好面巾跟着他走了进去,发现负责熬煮的工人几乎都戴了面巾。虽是如此,从十余口大铁锅弥漫开的腐烂腥臭味也熏的工人双眼红肿。
许工长介绍道:“我们时家工坊,除了猪鬃刷和胰子皂而外,还生产连金泥就是骨胶,制作完成的骨胶颗颗金黄晶亮,用热水调和便是超级胶水。是军械司制作、修补大弓少不了的宝贝。”
林争春一听来了兴趣,对时尔梅说道:“骨胶便是连金泥吗?我们也需要啊,不但能粘连弓弦,就算修复火器也用得上。这次也带几箱卖去燕北互市吧!”
未待时尔梅开口,许工长就接连摆手说道:“林姑娘有所不知,这个是专供帝国军械司的军需品,不能私自销售!”林姑娘憋憋嘴,她还没想到的是,除了连金泥而外,能清理炮筒硫硝沉积物的猪鬃刷也被萧凌寒上挂了禁止外销名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