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阳回神,她自己可以是浮萍,但怎能把林夫人比作水草。她掩口笑道:“是我昨日无聊翻了本闺阁诗词,无感而发。表公子可不要告诉夫人,夫人最烦我看诗书了。”
泽尔笑意更甚,爽快着说道:“姑母做得对,女孩子应当少看些闺阁诗词。把自己束缚于闺阁之内,欢喜怨恨皆因郎来郎走。尤其是男性诗人写的闺阁诗,多写女子因相思生怨,实则在给你们立标准。看多了只会附庸男子,一味以男子的好恶为标准规范自己言行。”
林青阳笑的更厉害也更明媚。
泽尔继续说道:“我给你背首诗,你想听吗?”
林青阳:“什么诗?”
泽尔瞎编一气:“一位大食以西的女诗人写的诗。”
林青阳点点头。
泽尔清了清嗓子,望向林青阳,现编现说道:“如果你不曾爱我,请不要用你盛满秋水的眼眸凝望我,因为我的世界分崩离析,正在等待复原我的花火。如果你不曾爱我,请不要用你骨节分明的手指丈量我,因为我的身体如旱地枯槁,正在等待滋润我的雨露。如果你不曾爱我,请远离我而非拥抱我,我是最璀璨的明珠,只镶嵌于最华丽的冕旒。一把剪刀割裂你我,一团火焰焚烧你我,让我揉碎在你的残肢里,让我融合在你的血液里,永生不朽。”
“啊?!”林青阳从未听过这样放浪形骸甚至恐怖的诗歌,“这是位女性诗人写的诗?我怀疑她是不是有癔症啊,有这样表达爱慕的吗?”
“这位诗人她在老年的时候爱上了自己的裁缝,写诗求爱。把裁缝吓得连夜逃跑。女子可以像男子一样用诗歌表达自己,无论年纪、容貌与地位。”泽尔朗声继续说道:“你不要太约束自我,你们帝国的男诗人写自己可以是携妓东山土,写女子就非得是凝妆上翠楼。男子在外风流快活,女子就只能束缚在高墙之内忍受孤独,没了自由。”
林青阳摇摇头,从京畿到西北再到闽浙、蜀州,她的生活在安定与颠沛之间摇摆、她知道帝国男女的生存规则,也受益于这种规则,理所当然维护这种规则。
她反驳道:“乾坤有序,男女有别。当初我们在西北开荒,驻地再往西一里就是沙民聚集之地,时常乱战。可老爷在任时,我们拓荒镇没发生一起沙匪侵袭事件。朝廷下派督查考核官员与他谈话,问他如何让拓荒镇做到军民一心,沙匪无犯。老爷说无他,唯以武将之气节,文吏之操守为边陲百姓修城筑墙。帝国男子或守疆固土,或仕商耕读,于国于家都是能挡风的墙,于女子而言没有那堵墙的束缚,何来安稳?其实我们闺阁女子也并非不自由或青春虚度,昔时我在京畿,常跟夫人外出参加女子社交,京畿贵女圈有很多活动的。爷们在外支撑门庭要维护自己的体面,总有些不好摆在明面上说的事,这些事在夫人们的圈子就能解决。可只要是圈子就有规矩,任谁家夫人、小姐都得遵守。等到了西北,出来做事的妇人就更多。在闽浙,官眷们的活动虽不如京畿贵妇花样多,可也时常聚在一起赏花、玩牌。所以,男子有男子要坚持的操守,女子有女子应约束的规范,都不能出格,不然不就全乱套了吗?我可不认为一位老夫人写诗调戏一个小裁缝是一件多了不得的洒脱事。”林青阳越说觉得自己想得对,一扫赵淮安而生的郁结,双眼再度焕发神采。
“你说得对!老夫人调戏小裁缝不是洒脱事,那一枝梨花压海棠就是风雅事吗?!只不过换了性别。你应该多出去走走,多认识些同龄朋友。”泽尔委婉的提醒她不要把未来幻想在赵淮安那个老男人身上,见她自解惆怅,遂又笑道:“只要你不再自哀自怨就行。你需记住,林家养大的孩子可不是任人欺负的窝囊货,有什么委屈直接说出来,表哥替你做主。”
林青阳若有所悟,不再说话。可在她内心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作为一家之主的赵淮安对她所做之事岂止是出格了,而她差点把赵淮安的过错强制归结在自己身上。
两人赶到摩诃池锦官别苑时,赵淮安的马车也刚好抵达。
泽尔对林青阳说道:“我下车了,你去摩诃池附近逛逛吧。买点东西什么的。”
林青阳摇头道:“我不想逛街,我就在车上等你。”
泽尔没有反对,两步跳下车,追上赵淮安走进了蜀商们的簇拥圈。为了平稳推进铜铁易币,为将因汇率波动的损失转移到蜀商手中而不影响帝国赋税、百姓生计,赵淮安就必须稳住这几位总商。
宴饮与泽尔所说差不多,但因赵淮安手里捻了串佛珠而稍有收敛。泽尔全程都在替赵淮安挡酒,挡女人。赵淮安算了这几日是行房日又有泽尔送来的药酒加持,可不能把精气耗费在外面。宴会厅连接的露台也是舞台,台下便是广阔的摩诃池,花魁们陆续登台竞技表演,引得外围游客驻足观看。
坐在马车里的林青阳卷起车帘,靠着窗户抱膝而坐,也在欣赏花魁们的表演。她有一半粟特血统,她也没丢粟特人能歌善舞的天性,只是儿时在林夫人跟前学珠算学记账,长大后帮着林夫人料理家务,并没有施展这项才艺的机会。
就在她看得起劲时,萧凌寒领着一路门人赶到,林青阳看着他们直接进了楼舍。那位心悦她的门人眼尖,走近马车,隔着车窗向她拱手作礼道:“林姑娘也在这儿?”
林青阳见他笑道:“我等我家老爷、表公子了。我差去府上的婢子可还会做事?”
门人又拱了拱手说道:“小丫头机灵懂事,也很会照顾病人。改日再来谢过姑娘。告辞。”
林青阳以为他们也是来赴宴的遂朝他挥手作别。
萧凌寒带人直接冲到后厨才知六只妖胎蒸了四只,余一只浸在冰窖,管事矢口否认还有一只。萧凌寒眸色一凛,门人一把刀架在管事脖子上,那人才又从库房里拿出另外一只妖胎。萧凌寒对门人说道:“先把这两只拿回去,待我炼化之后再做药膳。”给叶阑珊的补物是有了,剩下的麻烦事就是该如何替那些吃了妖胎的人清洗肠胃。
他上到宴会厅,让小厮叫出泽尔说道:“那道蒸羊胎,你吃了没?”
泽尔:“我来时在姑母家吃了饭的。我在这净和他们吃酒划拳,还没动菜了。”
萧凌寒松了口气,又问:“赵大人了?”
泽尔:“姑父说他这几日茹素,也没吃。我看那还没睁眼、撑趾的胎胞跟还未成形的人婴一样,他理佛求子多年,断不会吃的。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萧凌寒:“那不是羊胎,是妖胎,他们怎么吃的我得让他们怎么吐出来。你先想个由头让赵大人先走,等会我上道洗胃汤去。这件事不能张扬,不能让他们知道吃坏东西了。”
泽尔墨了一瞬:“里面正聊得起劲,姑父不一定会走,就算真跟我离开也怕那些总商瞎猜想。不如叫林青阳上来,就说姑母让他回家。可这妖胎如何就摆上桌了,你从哪里查到的消息,真是妖胎吗?”
“说来话长,容我稍后再与你细说。你先把赵大人带走。”
待林青阳听后却对泽尔说道:“不能以夫人的名义叫走老爷,这种狎妓宴饮是你们男人们的社交,就算夫人拦着不放人来都会落一个妒妇的恶名,岂还能半途叫走老爷的!传回京畿会污夫人名声。不如就说衙门里有公事…”林青阳转念一想,这是她反击赵淮安的好机会。她遂对泽尔说:“表少爷,我昨日送你的眼罩可还在身上。”
泽尔往身上一摸,眼罩果然还在中衣袖带里,他递给她问道:“你有什么好法子?”
林青阳对泽尔莞尔一笑道:“表公子切莫多问,只管坐在姑父身旁欣赏歌舞,等会儿随他离开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