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馆老板也下意识捂住鼻口,他没闻到所谓的臭味儿,但又觉胃里翻涌,喉管耸动,口津增多,很想呕吐。
老郎中收起药膏,手上不知何时多了张抹布,擦去手指上残留的药膏便起身说道:“她吃不得石耳这类山珍,以后注意点便是,没什么大碍。出门左拐,石板路的尽头有一条溪流,你把她背过去,放在溪边坐着。”
时尔梅问:“坐着干什么?”
老郎中蛮不耐烦地说道:“催吐啊,让她吐干净,清醒得快。你要让她吐在街道上,人来人往地多恶心。躲到溪流边上吐,予虫蚁食饵,也算功德。”
“那她吐了,就可以清洗掉这些…药膏了吗?”
老郎中点点头,挥挥手道:“吐干净了,人也清醒了,自然也用不着这种膏药。快背上走人,不然待会儿该吐在我这里了!”
“好好,那诊费多少?”
老郎中挥了挥手,转身朝内屋走去,边走边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也是好几辈…好多年没碰见对石灵有反应的人了。走吧,走吧,带她吐去,要是过半时辰吐不出来就把药膏剐进她嘴里催吐!”
时尔梅听罢也不耽误直接抱起林争春走出小镇医馆。
夜似乎更深了,山雾厚重,遮住了月光。沿着石板路越往下走店铺越少,直到伸手不见五指时,时尔梅才听见潺潺水声。他朝溪流走去,一下石板路前方就看见水波反射月光,流光粼粼,涌动向前,渐渐消失在山林深处。他猛然回头,看见以石板路为界,弥漫在小镇上的雾气还在,而树林里却没有一点雾气。林争春呼吸加重,嗯哼了几声,时尔梅顾不上疑惑诡异天象,把人放在在临近溪流的草地上,怕呕吐物倒灌回流,又扶着她坐了起来。
哇啦啦几声,林争春吐空了胃,人也清醒了。她揉了揉发沉的额头,只觉股怪味儿萦绕自己,又看见时尔梅在刨土。问道:“这是哪里,我们怎么会在这里?你挖土干什么?”
时尔梅握着一根枯树枝,一面盖土,一面捂着鼻子说:“你刚才呕吐了,我正在掩埋你的呕吐物。”
林争春嗅嗅衣袖,没有找到发臭源,她道:“我为什么会吐?”
时尔梅:“你吃了石耳后产生臆想,胡言乱语、口涎外溢。镇上郎中施针用药让你把吃下去的晚餐都吐干净了,这不,你刚吐完就清醒了。”
林争春惊道:“我胡言乱语,口涎外溢?怎么可能,这也太丢脸了。”
时尔梅:“这有什么丢脸的,郎中说你是少数对石耳有臆想反应的人。没事,以后我们不吃石耳就行。”
林争春揉了揉吐空了的胃,站起身,看看天色说道:“都什么时辰了,我们快回去吧。你有没有闻到股臭味儿?我怎么觉得这里有些臭,这是居民洗恭桶的地方吗?”
时尔梅想笑又不敢笑,他用溪水洗了手后对林争春说道:“你过来,别回头,你后衣领我用枝条夹着了。那郎中在你后脖颈用的药奇臭,你蹲在这儿,我帮你洗了。”
林争春听罢走在他身边,蹲在地上,倾身侧头,由着时尔梅淋水给自己清洗。她疑惑地道:“我在成都吃菌子也没事,吃这儿的菌子倒是中毒了。”
“可能你跟这儿的水土不服吧。”
时尔梅清洗干净,取下枝条替她整理好衣襟才又道:“你饿吗,我再带你回镇上吃点东西?!”
“不要再吃了,我们回去吧,不然木童子又该叨叨个没完。”
黑色的药膏落入水里,金汁成分遇水即化,剩下的物质呈现出蓝色荧光,吸引了时尔梅的注意。
“等等!”他望向水流,那些荧光融入水气一般飘向树林深处。
“那是灵力颗粒?!”林争春也看见了,不确定的说道。
两人不约而同地沿着溪流走,穿过低矮灌木之后,溪水淌平,稀释在山石缝隙间。水声却渐急渐重,凉风带着水雾从前方扑来。
时尔梅担心有危险,握紧了林争春的手,快走一步把她护在身后。
林争春拍拍他的手背说道:“别怕,我估计前方是断崖。我们看清路再走。”
“嗯。”时尔梅点点头,继续朝风来的方向前行。
不多时两人果然看见一片豁朗山谷,明月低悬。月光照耀之下,山风吹拂之间,落水如幕,散于半空,洋洋洒洒,淅淅沥沥,如雾似珠。对面山崖岩石嶙峋,没有植被,绝壁在月光之下,幽暗诡异。两人看见随水气飘散的灵光飘向对岸崖壁,闪进阴影里消失不见。
林争春说道:“怎么会这样?它们不是灵力颗粒,灵力颗粒漂浮无依,除非被阵法吸引否则不会有目的性的移动。它们就像有意识的生命。可惜,山石遮挡,我们不知它们最终去到哪里。”
时尔梅默了片刻,从兜里拿出那包干石耳说道:“我觉得那些蓝色颗粒是从这里来的。”
林争春双手捧过布包,对着对面绝壁,凝神静气,周围气温骤降。一刹那间水气成冰,雾霰化雪。
北冥渊寒力让时尔梅暗暗激动,就是这股寒力让老梅树开了花,这是来自玄天的神力。他抬头望向林争春,双眸璀璨如星河。在玄天之力的作用下,黑色绒态菌体消失,只余蓝色的光感颗粒。失去菌体的束缚的蓝色颗粒,在月华之下,顺着风的指引下飘向对面崖壁进入山体深处,这一次亮光持续的时间稍微久了些,两人看见中空的山体内部如路径蜿蜒曲折的空间,似根系、似经络、似血管。
时尔梅说道:“我看见过它曾经的样子,充盈整个山体的全是这些蓝色颗粒…那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种生灵。”
林争春:“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生命并非你我如今看到的形态。”
两人凝望了半晌,不见新情况后转身往回走。
不久之后,老郎中也从灌木丛走了出来,他面向对岸空寂的崖壁幽幽然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等了好多好多年,我以为它们不会再出现。就像这玄天之月,想不到在我化散之前还有幸得见。”他望向天空,徐徐展开双臂,像贪食的藤蔓竭力吸收月华之力。月影下,他枝叶舒展,婆娑如魅。嘶哑又苍老的声音回荡在空谷:“玄月现,烛龙醒。月城的旧民们,你们都准备好迎接神明归位了吗?”
山风骤急,呼啸如怒,老藤蔓的婆娑声随风牵引,飘向更南、更高的山脉终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