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士兵傻子般瞪着面前的田武,其中一人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铁铩,忽然“啊”的一声,急忙撤手,竟连兵器都不敢要了。
他这一动作,让另一人手上兵器受力程度骤然增大。
那士兵看着田武那瞪得大大的双眼,又觉得手上越来越沉重,尸体仿佛随时随地就要倒向自己,他吓得双手朝前乱舞,一把将田武推倒在地。
这两个士兵没了兵器,急忙跑开几步,这才停下。
他们喘着粗气,仍是惊魂未定,生怕被田武的冤魂索命。
田恬惊魂未定,他不曾料到,田信田安与田武三人,面对自己百般威逼施刑,最后全都守口如瓶,竟无一个肯向自己低头!
他此时已经顾不上这滑稽的场面、顾不上自己的伤、顾不上田武的生死、或是继续查探内奸的底细。
因为他心里正在被一种更巨大的情绪所吞噬,让他听不见外界的声音、看不清周遭的一切。
那是恐惧……
原本对皇帝满心愤恨的田恬,如今才终于觉得,不仅天下人未必看认同自己的“义举”,就连自己的族人们,表面上奉迎,实则只怕早已将自己视为叛国奸贼……
长陵的卫兵们,正发呆时,忽然见一个少女推开旁人,走到空地中央。
她年纪稚幼,个子也没有那些卫兵们高大。但她看都不看他们手中的兵器,自顾自上前,来到田武尸首旁。
众人看着这少女,几乎人人都吃惊地圆睁双眼。他们眼中的神情仿佛已经透露了自己的心声:
“这美貌女子是从何而来的?她是何人?为何在她身上,不见一丝惧色?!”
无论是田恬等人,还是两边的官兵,人人都被这少女气势所慑,竟无人敢阻拦她的举动。
霍止瘁早已扔掉蒙头的布套,她将田武的尸体扶正躺好,左手轻抚对方脸庞。
待她一掌抹下后,众人发现,田武原本睁得大大的双眼,已经合上,嘴角已是微微上翘,仿佛睡着了一般。
霍止瘁撕下自己衣襟,轻轻盖在田武脸上。
然后,她倒退三步,双膝跪地,端端正正朝田武和他身后那滩田安遗留下的鲜血磕了三个头。
夜色之下,供奉着刘邦神主的寝殿,正在甬道的尽头处,默默地俯视着杀身成仁的义士,和不顾安危当众跪拜的少女。
阿妁方才目睹一切,田安死时,她已挣扎着强行站起。
此时她一蹦一跳地来到田武身旁,不顾自己被捆绑的身体,努力朝对方的尸体下跪行礼。
她的动作笨拙可笑,但此时整个长陵山顶上,却无一人胆敢嘲笑她的举动。
周遭诸人,全都听见这个中年女子在喃喃念着咒语。
仔细分辨,才知她是在念诵着西王母之咒,为的是祈祷死者能够得到这位长生之神的庇佑,早日飞升到仙界。
甚至有些士兵,不知不觉间嘴唇翕动,跟随着阿妁祈祷死者升仙。
为首的屯长,和他手下的几个队正,瞥见士兵们的脸色,只看了几眼,却没有开口制止。
众狼嗅着那血的味道,内中三四头不安生的走来走去,舌头伸得老长,恨不得马上跑来舔舐地上的新鲜血液。
母狼站在它们身前,那些公狼随即走开,蹲回到同伴身旁,再也不敢过来。
阴钰对方才田武自尽、霍止瘁磕拜等事,半点也不感兴趣。
她满意地看着那些不敢随意走动的群狼,纤纤玉指掩在唇前,打了个哈欠,用着无人能听见的声音嘀咕:
“装什么装……”
她嘴上如此说着,但却不敢用那自身独有的心声系统,将这句心里话说得人尽皆知。
黑袍男子一直紧随她身旁,忽尔凑近,似是说了两句什么。
阴钰看也不看他一眼,随即将那赤锦绣囊重新系回腰间。
母狼盯着二人,目光片刻不离那绣囊。
霍止瘁为阿妁解开绳索,那些守卫见状,本欲阻拦。
但不知怎么的,面对田武的遗体,以及面前这两个旁若无人的女子,他们这些身强体壮的兵士,都犹豫着不敢上前,更没有喝止的勇气。
阿妁看得两眼霍止瘁,八字眉略略舒展开来,嘴角也是极为难得地上翘了一下。
她已经认出她了。
阿妁不曾道谢,只以眼神示意,口中仍在念咒,为死去的义士祈福。
霍止瘁垂首跪在一旁,神情肃穆凝重。
卢不语和虞毕也被这田武的自尽,弄得措手不及。
但他们很快便回过神来,眼见田恬被吓得心神大乱,周遭众守卫也是脸色惴惴,心知再这样下去必然事情不妙。
于是卢不语微一思索,随即叹了口气,朗声道:
“田信田安田武三人一身热血、满腔忠志,确实是义士。难得、难得!”
田恬正呆滞时,忽然听得卢不语这句,不由得死死瞪向他们。
虞毕也点了点头,说道:
“三位儒生高风亮节,铮铮铁骨,令人佩服!只可惜,他们一心要效忠的那个皇帝,却是将他们视若草芥,不信他们,反叫他们只作内应。刘彻这昏君,只知听信卫霍小人,将这等忠良刻意丢弃在此不闻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