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楚江吟后,海天将接下来一周的时间全留给了亚瑟,陪伴他度过回国前的最后时光。在这一周里,海天带着亚瑟穿梭在北京的大街小巷,游览了那些最有中国特色的著名景点,品尝了最有老北京风味的各色美食。他们还钻进了曲折幽深的胡同,脚下是斑驳的石板路,两旁是古朴的四合院,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鸽哨。一路上,海天绘声绘色地讲述着那些藏在一砖一瓦、一门一窗背后的故事,亚瑟听得入神,眼中满是新奇与赞叹。海天还像以前我们带着他逛胡同那样,带着亚瑟与胡同里那些老北京们谈天说地。老北京们阅历丰富,见多识广,看到金发碧眼却能说一口流利汉语的亚瑟,没有丝毫惊讶,热情地与他攀谈起来,从胡同的变迁,到京城的掌故,相谈甚欢。不过,当老北京们递来热气腾腾的豆汁儿时,海天和亚瑟相视一眼,连连摆手谢绝,那模样仿佛面对的是洪水猛兽。事后,两人各自回忆起第一次喝豆汁儿的痛苦经历,鼻子皱成一团,忍不住捧腹大笑。
亚瑟回国的前一天,我们一家在竹吟居设宴为他送行。饭桌上摆满了亚瑟爱吃的中国美食,他最爱吃的蛋饺和京酱肉丝自然也在其中。席间,回忆起这一周的经历,亚瑟不无懊恼地感慨道,“其实,我在中国学习了三年,这些美食与景致以往并非没有接触过。但这一次,和海天一起,我才真正触摸到了它们的灵魂。海天,我真该早点认识你!这样我就能更透彻、更深入地了解中国文化了。”
海天脸上洋溢着真诚又温暖的笑容,右手自然地搭上亚瑟的肩膀,轻轻拍了拍,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期待:“亚瑟,可别这么懊恼!以后只要你想来中国,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在这儿等着你!”他微微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似乎已经看到了他们未来同行的画面,接着说道,“你也知道,中国幅员辽阔,有着数不尽的大好河山和独特的风土人情,我自己都还有好多地方没走到呢。等下次你来,咱们就背上行囊,一路走一路看,一起去揭开那些藏在角落里的惊喜,见识一个比想象中还要大、还要美、还要好的中国!”
亚瑟如未名湖水般碧绿的眸子里顿时闪烁着惊喜与期待的光芒:“那可太棒了!只是,这机会不知何时才会再来。”他的脑袋微微耷拉下去,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无奈与惆怅。然而,这低落的情绪转瞬即逝,下一秒,亚瑟猛地抬起头,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不过半年之后,等你们全家抵达巴黎,我同样可以做你们的向导。到了那时,我绝对会让你们见识到最地道的法兰西!五个多月的时间,足够我们游遍欧洲。我会带你们去攀登阿尔卑斯山,站在山巅俯瞰那壮丽无垠的雪景;漫步在塞纳河畔,感受傍晚微风中弥漫的浪漫气息;走进街边的小餐馆,品尝刚出炉、表皮酥脆的法棍,还有细腻柔滑的法式甜点。我保证,一定让你们拥有一趟毕生难忘的欧洲之旅,每一处风景、每一种美食,都会成为你们记忆中最珍贵的宝藏!”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两封信,郑重地交到我的手中,诚恳地说:“苏老师,师母,海天,这是我祖父和父亲特意给你们写的信。为了写好这两封信,他们反复琢磨了好些天,就盼着能把我们全家人的心意原原本本传达给你们。他们代表全家,诚心诚意地邀请你们入住祖父那间空院子。接下来的半年时间,我们肯定会把房间仔仔细细收拾利落,大到家具的摆放,小到每一处角落的清洁,都会做到最好。等你们来了,直接入住就行,不用交房租,也不用操心水电煤气这些费用。住在那里,你们就相当于在巴黎东方语言文化学院的校园内,离我家也只有几步路的距离,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都很方便。最重要的是,我又能随时跟你们学习中国古代汉语和古代文学啦!那些诗词歌赋、经典古籍里,藏着太多我渴望了解的奥秘。苏老师,您之前给我讲的《论语》,我回去后反复琢磨,还有好多地方没有来得及向您请教呢。所以,你们一定要答应我们家的邀请。我和家人们已经开始盼着你们到来了,每天都在想着怎么让你们在巴黎过得舒心、愉快呢。”
我注视着亚瑟,他脸上诚恳的神情毫无伪饰,那真挚的话语一句句传入耳中。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触动,感动的暖流在心底缓缓流淌开来。回想起春节时,亚瑟在我家吃年夜饭,席间他首次提出这个建议,那时的我们未置可否,纯粹把它当作一次普通的交流,全然没料到他们一家人竟将这件事牢牢记在心头,还如此坚定不移地推进着。带着几分期待与好奇,我轻轻拆开了这两封信。刹那间,惊讶之情溢满心间,展现在眼前的,竟是用汉字书写的信件。亚瑟父亲的字规整严谨,每一笔都写得一丝不苟,而祖父的字则是潇洒飘逸的行书,笔锋游走间,满是岁月沉淀下来的从容与洒脱。亚瑟父亲的信写得极其诚恳,他在信中动情地回顾着亚瑟在北大求学期间,我们一家对他的帮助和照顾,尤其着重提及亚瑟因失恋自杀的危急时刻,海天第一时间发现并及时将他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随后的日子里,我们一家陪着亚瑟一点点走出失恋的阴霾,重新拥抱生活的往事。他情真意切地写道:“你们对亚瑟的救命之恩,重如泰山,我们实在无以为报。你们挽救的,不仅仅是我们唯一儿子的生命,更用无尽的温暖、关爱与智慧的启迪,让他从绝望中苏醒,迎来新生。所以,我们所表达的这点心意,与你们给予的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你们能来到法国,对我们而言,是上帝赐予的报恩契机,恳请你们务必接受,否则,我们余生都会满心愧疚,不得安宁。”亚瑟祖父的信则字里行间满是风趣幽默,他在信中回忆道,燕园的一草一木总是在他的梦境里萦绕,当年与苏教授、林教授相处的点点滴滴,他们的音容笑貌,至今都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中。没想到时过境迁,多年之后,竟能在法兰西的土地上招待故人之子,对他来说,这无疑是人生中一大难得的幸事。他还笑着提到,自己对中国人的待客之道略知一二,定会倾尽全力,让我们全家在这里感受到家一般的温暖。末了,他还俏皮地在信的落款处加上这样一个签名:强盗叔叔大胡子杜蒙及他抢来的女人。看到这个落款,我忍俊不禁,仿佛能看到这位老人脸上那带着几分顽童气息的笑容,岁月的流逝似乎并未改变他骨子里的率真与风趣,反而让这份独特的魅力愈发醇厚。
我轻轻放下手中的两封信,一种难以言表的感动,如涟漪般在心底缓缓蔓延开来。两封信风格迥异,却同样跨越了国界与文化的重重藩篱,满载着诚挚的感恩与如火的热情。这份纯粹而炽热的情谊,让我的内心瞬间被温暖填满。我轻轻点了点头,看向亚瑟说道:“亚瑟,请你回国后,先替我们全家,向你的父亲和祖父转达深深的谢意。请务必告诉他们,我们接受他们这份珍贵的心意。之后,我也会亲自提笔写信,好好表达我们内心的感激。”
“太棒啦!”亚瑟激动得整个人都弹了起来,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脸上洋溢着藏不住的喜悦。他一个箭步冲到桌旁,一把抄起桌上的酒杯,高高举起,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发颤:“来,让我们为我归国一路平安顺遂,也为半年后在浪漫法国的美妙重逢,干杯!”
第二天,海天亲自把亚瑟送到机场,目送他的身影随着安检的人流,渐渐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海天回来后,我们正式迎来了近两个月的暑假。按照最初的计划,我们原本打算跟着海天回苏州老家,和他的父母热热闹闹地聚上一聚。一家人早就盼望着这次相聚,甚至连行李都提前收拾好了。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学校突然通知我,要去福州参加一个极为重要的学术会议,会议为期整整一周,再加上来回的车程,前前后后怕是要耗费半个月之久。还没等我从这个消息中缓过神来,出版社又传来通知,由于各种复杂的原因,我一部专著的出版时间要提前两个月。这也就意味着,暑假剩下的时间,我恐怕都得一头扎进书房,没日没夜地撰写和修订这部专著。
面对这两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我们一家三口满心都是失望。无论是我和婉清,还是海天远在苏州的父母,都为这次相聚筹备了许久。海天曾笑着跟我们说,他的父母特意把我们的房间布置得温馨又舒适,还做了许多其他的准备,就盼着和我们相聚的那一天。可如今,所有的期待就因为这些意外化为泡影。海天也一脸的沮丧,不过看着我们失落的样子,他还是懂事地安慰我和婉清:“爸,妈,别往心里去,日子还长着呢,咱们一家人总归是有相聚的时候。实在不行,明年暑假咱们从法国回来,下了飞机就直接去苏州看我父母。到时候学校总不会一回来就给您安排工作吧。”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现实摆在眼前,学校的工作容不得半点耽搁,出版社那边的计划也无法更改,即便满心不甘,我们也只能暂且将这次期待已久的相聚搁置下来。为了能尽可能地多陪伴、护送我和婉清一程,海天特意买了一趟经由苏州开往福州的列车车票。我们一同登上列车,车厢里人来人往,略显嘈杂,可海天的陪伴却让这份旅途多了几分安心。一路上,他时刻留意着我们的需求,细心又周到。即便从苏州站下车,他还在车窗外不停地叮嘱我们,关切的目光里写满了担忧与不舍。婉清眼眶微红,一直紧紧拉着他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这份温暖,直到列车员轻声提醒,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列车已经开出很远,我们透过车窗,依然看见海天站在原地,身影已经浓缩成一个凝固的黑点。
学术会议的日程排得满满当当,一场接着一场的研讨,一份又一份的学术报告,我虽全神贯注地投入其中,仔细记录要点,积极参与交流,但心头总有种难以言说的空落。少了海天在身边,那些本应精彩的学术交流也变得有些索然无味,计划被打乱后的失落,就像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始终笼罩着我。因此,会议一落幕,我和婉清便马不停蹄地收拾行李。这座满是海风与阳光的海滨城市,即便风景如画,此刻也无法勾起我们丝毫游玩的兴致。归心似箭的我们再次踏上那熟悉的列车,而我又下意识地选择了这趟会在苏州站停靠的车次。
清晨时分,柔和的朝阳穿透淡薄的云层,将温暖的金色光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大地上。列车缓缓地、缓缓地朝着苏州站靠近,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的声响,此刻在我耳中,却似一声声沉重的叹息。望着窗外那逐渐清晰的站台轮廓,我的思绪瞬间飘远。脑海中,海天那深邃明亮的双眸,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一一浮现在眼前。紧接着,我又想起了海天父亲在信中写下的“渴盼早日相见,把酒言欢,畅抒胸臆”的话语。那些充满期待与热情的文字,仿佛还带着温度,可如今,我们却只能在这飞驰的列车上,无奈地与这场期待已久的相聚擦肩而过。失落、思念、无奈,如同一团乱麻,紧紧地缠绕着我的心,让我感到一阵酸涩。我静静地凝视着窗外,心中默默祈愿,下一次的相聚,不要再被这些意外轻易搅乱,不要再让这份期待,化为遥不可及的幻影。
“海天!”身边的婉清突然失声喊了起来,声音尖锐得划破了周遭嘈杂的人声,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颤抖,就像是在梦里无数次呼喊终于找到了回音。她的眼睛瞬间瞪得极大,瞳孔中倒映着站台上那个高大的身影,仿佛被定住了一般,整个人僵在座位上。紧接着,她像是突然从恍惚中惊醒,双手不受控制地捂住嘴,眼眶在刹那间盈满了泪水。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哆哆嗦嗦地伸出去,像是想要触碰窗外的海天,却又怕这只是一场转瞬即逝的幻影。几秒后,她猛地回过神,一把拽住我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另一只手指向窗外,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沙哑:“老头子!你看!真的是海天!真的是我们的海天!”
婉清的声音像一道惊雷,直直劈进我混沌的思绪里。我猛地一怔,大脑瞬间停滞,一时间竟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列车缓缓滑向站台,车轮与铁轨摩擦的声音在此时格外刺耳,站台的景象走马灯似的快速闪过。我机械地顺着婉清颤抖的手指望去,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如流星般划过我的视野,每一处细节都与我记忆里的海天完美重合。哪怕只有0.1秒,我也能笃定,那就是海天!
一股热血瞬间冲上脑门,我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拼尽全力一把推开窗户。闷热的空气裹挟着站台嘈杂的人声汹涌而入,我顾不上旁人投来的异样目光,半个身子探出窗外,脖子伸得老长,急切地向后张望。没错!真的是海天!他就站在那里,挺拔的身姿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不仅如此,我清楚地看到,海天身旁站着一男一女。那男子有着和海天如出一辙的高大身形,浓密的黑发被微风轻轻吹动,深邃的眼眸闪烁着温和的光芒,挺直的鼻梁下,略带棱角的下巴彰显着坚毅与倔强。仅凭轮廓,我就断定,这一定是海天的父亲!
惊喜如汹涌的潮水,将我彻底淹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仿佛要挣脱束缚。我不假思索,一把紧紧拽住婉清的手,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拔高,几乎是嘶吼着说:“老伴儿,快走!海天带着他的爸妈到站台上看望咱们来啦!”话还没落音,我便拉着婉清,踉跄却又急切地朝着车门奔去。平日的稳重斯文一扫而空,我现在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见到他们!一秒都不能耽搁!
我完全记不清自己这年过半百的身体是如何在那狭窄车厢里,如鱼穿梭般挤过层层拥挤人群的。平日里,我总是秉持着谦谦君子之风,哪怕到了下车时刻,也宁可礼让他人,自己最后一个下车,绝不与人争抢。可这一次,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着我,竟奇迹般地率先挤到了最前面。车门刚一打开,我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婉清跳下了车厢,急切地在站台上搜寻着海天的身影。列车已经驶过好几节车厢,此时海天和他的父母仍在一节节车厢前焦急地张望着,眼神中满是忧虑与期盼,不放过任何一扇车窗。我见状,连忙一边扯着嗓子大喊:“海天!海天!”一边不顾一切地朝着他们的方向奋力奔去,全然不顾周围投来的诧异目光。
站台上人潮涌动,各种声响交织在一起。然而,海天在这一片喧闹中,竟一下子捕捉到了我的呼喊。他猛地抬起头,原本黯淡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紧蹙的眉头也在刹那间舒展开来。他瞪大了双眼,目光迅速在人群中穿梭,在看到我们的那一刻,眼神变得无比炽热,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露出了灿烂而又熟悉的笑容,紧接着,他扬起手臂,在空中拼命挥舞,口中激动大喊:“爸!妈!”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发颤,却穿透了层层喧嚣,清晰地传进我们耳中。喊声还在空气中回荡,他已迅速转身,伸出手一把拉住身旁还沉浸在茫然中的父母。海天的父母如梦初醒,脸上瞬间涌起与海天一样的急切和激动。他们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平日里沉稳持重的面容,此刻被即将相逢的热切填得满满当当。一家三口脚步匆匆迎着我们奔跑,急切得如同归巢的鸟儿,似乎想要把过去那些未能相聚的遗憾,统统化作此刻奔赴的力量。
可是,就在我们即将靠近的那一刻,像是被一种无形的默契所牵引,海天一家和我们,在距离彼此不过几步之遥的地方,同时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清晨的阳光带着蓬勃朝气倾洒而下,给每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周围行人脚步匆匆,形成模糊的背景。时间仿若凝固,只余下彼此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只有海天像一列脱轨失控的列车,在众人短暂的静止中,带着满腔的热情与急切,冲破了这瞬间的凝滞。他迅速松开父母的手,几乎是带着风扑向我和婉清,手臂有力地将我们紧紧环绕,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无比响亮地呼喊着:“爸!妈!我们可算等到你们啦!”那股汹涌的情感,好似积蓄已久的洪流,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将我们淹没在他浓烈的思念之中。随后,他缓缓松开怀抱,用温暖的大手轻轻牵起我和婉清的手,转过身,面向自己的父母,嘴角微微动了动,刚要开口介绍,却突然像被什么触动,话语卡在喉咙里,身形也猛地停顿下来。因为他似乎注意到了,他的两位父亲,目光已经紧紧纠缠在了一起。
没错,当我的视线触及海天父亲的那一刻,就像是被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力量牵引,目光就此定格,再难移开一丝一毫。眼前这个男人,明明是初次相逢,可心底涌起的熟悉感与亲切感,却排山倒海般将我淹没,让我陷入一种奇异的迷离恍惚之中。他无疑和海天有太多相似之处,眉眼皆是那般深邃有神,仿佛藏着浩瀚星辰;同样挺拔的身形,犹如山峦般沉稳可靠,每一处细节都在彰显着父子间的血脉传承,让我不禁在他身上勾勒出多年后海天成熟持重的轮廓。然而,真正直击我内心深处,令我灵魂都为之震颤的,是他周身散发的在岁月长河中沉淀下来的深沉儒雅,像是古老书卷中逸出的墨香;又带着超脱淡然的处世态度,仿佛历经千帆后对世间万物的豁达与包容;还有那即便被时光打磨,却依旧熠熠生辉的正直纯粹,以及面对生活磨难时坚韧顽强的毅力,宛如黑夜中永不熄灭的灯塔。这些特质恰似一把镌刻着命运密码的钥匙,精准无比地开启了我灵魂深处那扇尘封已久的隐秘之门,与我血脉中蛰伏、沉睡已久的东西激烈碰撞、共鸣,让我毫无缘由却又无比笃定,他就是我生命拼图中至关重要、不可或缺的那一块,宛如在时光洪流中失散多年,终于在命运安排下重逢的至亲。
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下来。原本喧闹嘈杂的人声鼎沸,列车飞驰而过时发出的尖锐呼啸,此刻都悄然隐匿,不复存在,我的耳中只剩下彼此急促而剧烈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似在奏响命运重逢的激昂鼓点。我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眸,那里涌动着与我如出一辙的震惊与动容,还有那股萦绕心头、难以用言语清晰表述的熟悉感,恰似两个在茫茫人海、漫漫时光中孤独漂泊许久的灵魂,终于在这一瞬间,找到了心之所向的最终归宿。我们的目光就这样在空中交汇、纠缠,都是那样炽热与浓烈,恰似两簇燃烧至极点的火焰,能将周遭的空气都点燃。他嘴唇微微颤抖,鼻翼轻轻翕动,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在努力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原本深邃的眼眸此刻满是晶莹,眼眶微微泛红,目光牢牢地锁在我的脸上,仿佛要将我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终于,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颤抖不已的,饱含着初次相逢却似命中至亲的笃定与灵魂契合的称呼 从他口中爆发而出:“哥!”
“一白!”刹那间,一股排山倒海的情感浪潮汹涌袭来,将我彻底吞没。那声饱含深情的“哥”,如一道凌厉的闪电,瞬间击穿了我所有的心理防线,让我的内心掀起惊涛骇浪。在这股源自灵魂深处、如同至亲般的认同感冲击下,我脑海中所有客套与疏离的称呼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白”这个简单而又充满力量的名字。这是我内心最本能、最炽热的呼唤,就像一位兄长终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同胞兄弟,毫无保留,满是亲昵。我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肆意滑落。视线被泪水模糊,整个世界变得朦胧不清,唯有眼前一白的身影,在这一片模糊中愈发清晰。没有丝毫的犹豫,亦没有片刻的迟疑,我们的手臂几乎同时在空中有力地伸展,紧紧地将对方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彼此融入自己的身体,成为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就在相拥的瞬间,我的肩头猛地一热,那时他滚烫的泪水顺着我的肩头缓缓淌下,带着无尽的温暖与深情,滑过脖梗,流至后背,所经之处,皆是一片滚烫。我的泪水也如汹涌的潮水,止不住地奔涌而出,浸湿了他的衣衫。我们的肩膀微微颤抖着,身体紧紧相依,这一刻,所有的言语都是多余,唯有这紧紧的拥抱和止不住的泪水,诉说着前生注定的缘分和相见恨晚的感慨。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才依依不舍地松开紧紧相拥的手臂,双手却依旧眷恋地搭在彼此的肩头,舍不得放下。我抬手胡乱抹了一把满脸的泪水,转头看向身旁,婉清、海天和海天的母亲都静静站在那儿,悄悄抹着止不住的泪花,婉清走上前,递给我和一白每人一包纸巾,眼中还含着泪,声音却带着温暖的笑意,打趣道:“瞧瞧,这就是亲哥俩,谁否认都不好使!”
“是啊!”我接过纸巾,轻轻擦拭着眼角仍不断涌出的泪水,平复了下情绪,缓缓开口道,“一白,我父母只有我这一个孩子,你大嫂也是独生女。双方父母走后,无数个寂静的夜晚,我们只能相互依偎,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满心都是凄凉,觉得这世上除了彼此,再无亲人。可在我的灵魂深处,总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渴望,像心底模糊的影子。我总觉得,这偌大的世界,一定还有与我血脉相连的人在等我。直到海天第一次喊出那声‘爸妈’,还有刚才你这一声滚烫的‘哥’,我这颗在尘世漂泊了太久的心,才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这一定是上天早就写好的剧本,让我们以这样意想不到的方式,紧紧连在了一起啊!”
一白刚刚擦干的眼眶又被泪水浸湿:“哥,没想到咱俩的经历和感受都是如此相似。我还没出生,几个哥哥姐姐就不在了,十岁那年,母亲也走了。那时父亲已年近古稀,他总是悄悄叹气,说要是有兄弟姐妹,我就不会这么形单影只了。我也有肝胆相照的朋友,海天可能也和你说过,可朋友就是朋友,那种情谊可以刻骨铭心,却不能像兄弟之间那样融入血脉。哥,不瞒你说,第一次看到你,哪怕只是一张照片,我心里就有个声音在喊,这就是我一直盼着的兄长,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哥哥,这种感觉,和朋友全然不同!”
说着,他把目光转向婉清,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神里交织着熟稔、亲切与尊敬,微微欠身,谦逊而得体地说:“这就是嫂子吧!海天总提到你,说你直爽、知性、高贵、善良,和我哥就是一对神仙眷侣,说得我和你弟妹都羡慕不已。今日一见,这孩子果然说得不错。”话音刚落,他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握住身旁海天母亲的手,手指微微收紧,像是在传递某种安心的力量,随后带着温和的笑意,看向我们,介绍道:“这是你弟妹,谢灵萱。萱妹,快来见见哥和嫂子。”
灵萱微微侧头,眼眸如春日里一汪清澈的湖水,盈盈望向一白,眉眼间尽是温柔与信任。而后,她轻盈地转过身,落落大方地将目光落在我们身上,恰似一朵绽放在春风里的茉莉,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与灵动,轻柔、清晰而亲切地叫了声:“哥!嫂子!”
婉清看得眼睛都直了,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拉住灵萱的手,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激动与热络:“哎哟!我和你哥从认识海天第一天起,就常常忍不住感叹,到底是怎样了不起的爹妈,才能培育出这么优秀、几乎挑不出一丝毛病的孩子。如今可算是找到答案啦!别的暂且不提,就单说你这浑身透着灵秀之气的模样,一看就是个极为不凡的母亲,能生出海天这样的孩子,真是一点儿都不稀奇!”
听到如此直白又炽热的夸奖,灵萱的脸颊瞬间泛起一层红晕,恰似天边的晚霞,娇艳动人。她微微低下头,略带羞涩地回应道:“嫂子,你可真是谬赞了。早就听闻你心灵手巧,家里的大小事务,无论多繁杂琐碎,到了你手里,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条。就拿你亲手做的那双老北京布鞋来说,我头一回穿上,那舒适的感觉,从脚底一直暖到心里,每一处针脚都像是贴合着我的脚型生长,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感,穿上就再也舍不得脱下来。我常常端详着这鞋,想着这得凝聚你多少的时间和心思啊。没想到这次你又托海天带了两双过来,这情谊实在是太重,我满心都是感动,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婉清满不在乎地一挥手,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一家子人,还谢什么呀!鞋可不就得换着穿嘛,就一双哪能行?我还琢磨着再给你和一白做两双入冬穿的鞋呢,等天一冷就立马给你们寄过来。江南虽说比北京暖和些,可冬天的寒气也不容小觑,特别是屋子里没暖气,真不见得比北方好过。听说一白肺不太好,更得注重保暖。你们在家里和出门时都穿着,脚暖和了,浑身都舒坦。”说到这儿,她微微顿了顿,眼中闪烁着真诚的光芒,接着说道:“说到底,这也就是些不值一提的小手艺罢了,难登大雅之堂。哪比得上你那一手出神入化的苏绣,每一件作品可都是实打实的艺术珍品。就说你送我的那条丝巾,只要我在正式场合一戴上,保准艳压全场。我都打算好了,半年后去法国的时候就带着它,让那些外国友人也好好见识见识咱们中国传统技艺的独特魅力。”
“嫂子,还真让你给说着了。”一白在一旁笑着接过话茬,“海天三月份来信,把你们要去法国的消息告诉我们后,你弟妹就念叨着要给你做两身旗袍带到法国去。想着在正式场合穿上,既端庄得体,又能彰显咱们中国服饰的典雅韵味。海天把你衣服的尺码寄来后,你弟妹就一头扎进了这件事儿里。衣服是找裁缝做的,可上面那些精美的刺绣,全是她一针一线亲手完成的,我也就是帮着画个底稿而已。现在已经大体完工了,等暑假过后就让海天带回去。嫂子你要是觉得哪里不合身,只管寄回来,我们改好后再给你寄过去,你千万别客气。”
婉清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她迅速转身,目光直直地看向海天,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与埋怨:“海天,你这孩子,怎么自己就把我衣服尺码寄过去了呢?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和我说一声,让你母亲忙活好几个月,这让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你呀你,下次可不许这样自作主张了。”
“哎呀,我的亲爹亲妈们!你们可算想起还有我这个儿子啦!”海天夸张地双手叉腰,嘴巴一撇,满脸写着委屈,那模样就像被抢走了最心爱玩具的小孩,“我还满心欢喜地打算给你们好好互相介绍一番呢,结果完全多余!这一家人就是一家人,根本用不着那套生分的介绍。你们几个一见面就跟磁铁碰上了磁极似的,自然而然就往一块凑,聊得那叫一个热乎,直接把我这个‘小媒人’晾在一边。这下倒好,我不仅没派上用场,还被老妈数落一顿,我这心里哟,真是比那黄连还苦,比窦娥还冤啊!”
海天这番带着孩子气的嗔怪,瞬间把我们四个人逗得哈哈大笑。灵萱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过去,抬手轻轻点了点海天的额头,佯装嗔怪道:“多大的人了,还跟大人撒娇!就不怕大家看了笑话?我们哪敢忘了你啊!没听见句句都提到你吗?没有你,哪有这段天大的缘分?你呀,可是咱这一大家子人的大功臣呢!”
婉清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爽朗的笑声先传了出来:“弟妹,别管他!这小子在竹吟居跟我们一块儿的时候,就老爱这样,时不时就冒点孩子气出来。”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轻轻拍了下海天的肩膀,眼里满是藏不住的慈爱,“这孩子啊,不管平日里在外面看着多么成熟稳重,只要一回到爹妈跟前,那些藏在骨子里的天真本性便一下子全冒出来了。更别提现在,他心心念念的‘亲爹亲妈们’都在眼前,他能不趁机可劲儿撒欢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