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先生想来心思细腻,又熟通药理,方才只是嗅了嗅,便觉得这药膳有些古怪。
元先生拧眉:“将军确定是家里长辈命人做的?”
“嗯。”贺西楼慵懒回道。
贺秋站在一边,急切的眼神藏也藏不住,忙上去跟元先生说:“元先生,您可好好劝劝将军,这药膳不能喝啊。”
元先生恍然大悟看着贺秋,最后将目光落定在贺西楼身上,尤为不解:“原来你一早就知道这药膳有古怪。”
贺西楼沉默不语,而是背手侧身,眼神似有若无的打量着放在桌边的药膳。
不知道在想什么。
元先生见此事恐有隐情,便挥手让侍卫贺秋先下去,自己跟贺西楼好好详谈。
很快,贺秋转身离开,走时还阖上门。
元先生这才缓缓开口:“说吧,为何明知药膳有古怪,还要喝?”
贺西楼看着元禄,“我有说我要喝?”
元禄眯眼,拨弄手里的念珠,“那方才贺秋为何说你要喝这药膳?”
贺西楼端起汤蛊打量一眼,眼里如同墨色般深沉化也化不开,他的声音似乎夹藏着其他情绪,“这不还是有你嘛,元帝师精通药理,素有神医现世之名,西楼相信你。”
元禄露出一抹怪异的眼神,左右瞧了瞧贺西楼,双手一摊:“别太抬举我,你可知道这药膳里还有其他一味药材?”
贺西楼看过来。
“断肠。药性极快,你若是前脚喝了,我若是来得迟了,你人早就没了。你素来谨慎小心,早年间也懂些草药原理,我不信你闻不出药膳里头暗藏古怪。”元禄越说脸色越差。
贺西楼素日散漫,可现在眼里藏着的那些深不可测此刻尽显露,他却依旧淡定开口:“是吗。”
元禄又是一惊,若是按照以往的贺西楼早就暴怒了,断不会像现在这般冷静自持,他从贺西楼的表情里还参透除了一丝玩味。
“西楼,你好像有些不对劲,是遇上什么事儿了还是遇到什么人了?”
贺西楼的表情就好像,知道下断肠的人是谁一样。
贺西楼舔了舔嘴角,垂眸笑了笑,眼睫下拓出一抹隐约,声音却仿似久远那般的熟悉,“元禄,其实本将军也不确定,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但这世间并无鬼神,我从前向来不相信这些。可当最近发生的一切,我见到看到的,组合在一起时,我却有种强烈的感受,好像……他回来了。”
元禄微微上前,先是一怔,“他?”
贺西楼点头,“嗯。”
元禄尤为一惊,但是见贺西楼表情如此认真倒不像是在说梦话,他轻咳一声道:“你可确定?”
贺西楼想到这里,不由得眉头复又皱起小山,“确定倒也不确定,只能说,他有时候是他,有时候又是另外一个人。”
元禄抿唇,复开口:“他现在何处?”
问这句话时,元禄是担心的,毕竟他若是还活着,定然会回来寻仇的。
元禄的预感向来准。
当年那件事中间颇为复杂……
贺西楼指了指药膳,“本将军现如今的夫人。”
今日,贺秋往返厨房和幽兰阁时,恰巧看到扮作家丁的罗裳进入药膳房,鬼鬼祟祟的将药物兑进药锅。贺秋本欲当场抓获的,但思虑之下还是将这件事汇报给贺西楼。贺西楼当时只是怔愣一会儿,让他不要声张。贺秋不懂为何贺西楼不直接派人捉了罗裳,以往下毒谋害人性命之事断不可留,须即可杀之。但,贺西楼之令,贺秋只好遵从。
元禄拨弄念珠的手指微微一顿,瞠目结舌,看着贺西楼。
那表情,仿若在说:这件事太荒谬了。
贺西楼看出他的意思,“是,起初本将军也觉得荒谬,可到后来她的破绽越来越多,我便越来越觉得她就是他。”
他回来了,来找他寻仇了。
元禄抬手抹了抹额角汗珠,“这…借她人身体复生,属实是世间罕见。不过,我依稀记得,幼时曾经翻阅过的民间野史上头记载,南虞县一小县令有一独子江郎,自小身体孱弱,每日靠着药汤吊着半条命,可却还是没挨过十五岁便肉尽灯枯,当日尸首便被南虞县令厚葬,却未想到下葬后的江郎的衣冠冢便被盗墓贼挖掘,尸首也不见踪迹,将县令倍感痛心,还着令赏金悬赏盗墓贼。到了头七那日,这死去江郎的尸首莫名出现在县令家的池塘里,身上的穿戴和下葬当日无甚差别,体貌特征全然对的上。江县令尤感痛心,随即命家丁将尸首打捞而起准备复葬。可当尸首刚盖上白布时,这死去的江郎竟然睁开双眼,立刻起了尸,府邸下人吓得魂飞魄散,都道江郎诈尸还魂了。可偏偏江县令不惧鬼神之说,立刻派人请了名医给江郎诊治,大夫说江郎脉象平稳和常人无异,是个活人。江县令失而复得独子,于是大摆筵席食了三天三夜,这件事很快在南虞县传来。这江郎虽说恢复如初,但这性格、习惯、言谈举止全然变了,开口便称失了记忆,可有江湖秘术师断言,此子应是被换魂了。”
“可江县令却是不信,许是人已过耳顺之年,膝下并无其他子嗣,为江家血脉延承,便将死而复生的江郎当作独子。”
贺西楼听得认真,“后续如何?”
元禄摇摇头:“这只是前人的记录下的野史,没有任何考究,但我往细处调查才从另一本残存的野史卷里翻到了后续。原来,这南虞县确实存在,就在北疆附近,实为北方境。南虞县里记载着每一任县令详闻,只知道江县令后来不知道是何缘故被贬官回了南虞县乡下,带着江郎回乡改道做商人,选择了从商这条道路。可是,似乎是江家时运不济做生意也是屡屡受挫,于是弃了商道,转而当起了当地富绅做一些小本买卖,倒也过上不错的日子。”
贺西楼问:“帝师,你可信人会借尸还魂?”
元禄回道:“从未见过,起初是不信的,可是幼时跟着师傅多了见识多了倒也觉得,这世间阴阳万物,有太多未解之谜事和谜团,便还是有些好奇和向往的。毕竟前人都不能解释的,也就只能归咎于万物了。”
“若不然,你将她带过来,我带去给师傅看看?”
元禄的师傅,洛朝最早的阴阳师,通晓天文地理阴阳万物,又是连续三朝的帝师元老。自元禄师出他门下后,老帝师已经退隐了,据说是遁世修行去了。元禄将其安排在南山别院里休养生息,每月都会通往书信,只不过最近几个月的书信,老帝师是一封未回。南山别院传来消息,说是老帝师喜僻静,不愿外事再来打搅,后元禄才作罢,只是每逢节日都会派人上山送礼。
贺西楼眼里露出一抹喜悦,“倒也可,只是不可引起任何风吹草动。”
元禄点头:“这是自然,要不,你去拿些她的贴身物件我拿去给师傅观观?”
贴身物件?
贺西楼踏进云烟阁的次数,两只手都可数过来,从未过夜,又何处去拿她的贴身物件。
再且,他一向正派,断不可做那种偷盗之事。
若是被她察觉了少了东西,也不妙。
思索片刻,贺西楼转身去了书桌,拿出一个手绢,慢慢摊开:“这个如何?”
是半块糕点。
元禄凑近,“糕点?”还是被咬了一口的糕点。
贺西楼得意点头:“她吃过的。”
元禄干笑两声,“没想到,向来威风凛凛的贺少将军,竟会有收藏他人吃剩物的癖好。”
话音刚落,他的肩膀便被贺西楼拍了拍,力道不轻不重,打在元禄那浑厚的肩上,足够让他祭牙咧嘴了:“哎哎哎!行了,还说不得一句了!”
“到底行是不行?”
“倒是可用,只不过我得快些,不然几日马车,等去了南山别院这块糕点可就变味了。”
听到可以,贺西楼才松开元禄的肩,将手绢包好递给元禄。
元禄接过来收好。
“西楼,和我说说,你是何时察觉此事的?”
贺西楼倒了杯茶水,手指似有若无的点着杯沿,便将事情同他讲了。
听完贺西楼一番话,元禄道:“当年乔家被灭,乔家上下无一人生还,就连乔老将军也受辱身亡,这宗案子里牵涉颇多,可偏偏皇帝不许往深处查探,自然大理寺的也不敢贸然探查,至此便成了悬案。若换作是我,家中遭此大变,定是心中含怨不愿渡超生,乔小将军此番怕是要向你寻仇来的。可是……当年那件事,和你又有何干系呢?”
贺西楼面色越来越冷,“可…后世人眼里,只有当年贺家奉圣上令屠戮乔家的“实闻”。”
元禄重重放下杯盏,沉沉说道:“即便是当年乔家有冤,你也将证据上呈圣上,但这件事还是被迫石沉大海,所以到底谁心虚呢?咱们的圣上又在顾及谁呢?”
……
元禄准备走时。
贺西楼讨要几颗药丸。
“当真要喝?”元禄惊讶道。
贺西楼把玩着瓷瓶,倒出一颗来,“嗯。若是不喝,她怎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