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律的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那只钢笔,我记得是萧安送他的生日礼物,笔尖上的红娇艳欲滴。
“第一眼看到他时,我就知道,他同你我是一样的”,我捕捉着那细微却强烈的感觉,“不,他……更纯粹”。
那滴红终究落了下去,与坠地的花融在一处。他们本就一体。
我再次去捉他的手臂,“回去吧”。
“最后一次”,手指翻飞,凶器入了鞘,“你认错人了”。
瞧着这张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脸,很是没法子,只好摊手,“我可是将从未告诉过别人的秘密都告诉你了,齐章都不知道哎,太不公平”。
“我没有要你告诉我”,言律收了钢笔,转身走了。
“随你怎么说吧”,口是心非的人。
当一个人知道太多的秘密,便脱不了身了。
“秦恪是怎么死的?”,公车上,后排只有我们两人。
“交通事故”,我以可见的结果告诉他,“意外”。
他的脸映在窗玻璃上,穿在灯火朦胧间,“司机呢?”
“秦恪就是司机”,我只当听不懂,“当场身亡”。
对面一辆轿车打了车灯,将车窗刷白一片,“我是说造成交通意外事故,导致他身亡的那个司机”。
“死了”,我向前探身,在他耳边道,“干干净净”。
他避开脸去,“是什么人?”
“有罪之人”,我瞧着他的耳朵,“替他脱苦海”。
“为什么要处理他?”,本是无立场者,自站立场。
我不言语,他便无声。
“你是来盯着我的?”,难得,他一连串的问。
“一半是”,我诚实地回答。
“另一半是什么?”,红灯,公交又停了下来,他偏过半边脸来。
“我在第一天便已经告诉你了”,掌心的红已经干涸,手指蹭过隐隐作痛。
他的目光,落过来。
到站了,他没有下车。
我没有问他原因,我也没有下车。
我们一直坐到了终点站。
他下了车,我跟在他身后。
走了一公里,下了主道,折进一条小路。路灯一盏一盏地暗下去,到最后,只有天上的星辰望着我们。
夏夜里的风,吹得人表情僵硬。
我看着言律转过身来,活动自己的脸部肌肉,“你要杀人灭口?”
“为什么要杀你?”,他问。
“你不杀我,便没法子摆脱我”,呵一口气,掌心更痛,“当然,杀了我,也只是摆脱了,我,而已”。
他轻轻笑了一笑。出乎意料。
“请你”,他说,他慢慢地走过来,“将这个交给齐章”。
一个白色的信封,没有发件人,也没有收件人。
“这是什么?”,摇了一摇,毫无重量似。
“你若是想知道,打开看看”,像是怂恿一般。
既然他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不打开的理由。
里面只是一张纸,纸上两个打印字,方方正正地,黑体居中:罗慎。
“是个名字?”,我将它里外翻了个个儿,再无它物,“什么人?”
“或许齐章会告诉你”,故弄玄虚。
我折好了纸,仍旧放回信封,“来这么个地方做什么?”
“烧纸”,他取下了肩上的书包。
“翘课不说”,我笑他,“这下还要把课本烧了?”
书包打开来,却并不是课本,而是一沓沓我绝对没有想到的东西:纸钱。
“你……”,一时间我简直语塞,“这是搞哪一出?……”
无人的荒野,土地干燥,言律捡了些破草杆,挖了一个浅坑出来,几张纸引着了火,便将些叶子丢了进去。
纸钱一张张地扔进去,他的神情,看不出究竟是在玩笑,还是当真上了心。
“你要祭奠什么人?”,我自他手中抽过一摞来。
他的面容映着火光,有了情绪,“死人”。
“废话”,我驳了一句,扔了一张,“你见过给活人烧纸的?”
他抬头,星光与火光在他眸中争绕明灭,“罪人”。
火星炸起,我将它们捉在手心,不觉温度。
罪人。已经死去的罪人。
以何种方式死去?
“那里面,也有周禹鹏么”,炽焰,沿着喉灼下去。
愈来愈烈了。
尘土扬了他满身,火苗收了性子。那只钢笔扎进他的肩膀时,他就那么盯着我。
“言律,你这叫猫哭耗子,虚情假意”
血洇透了他的白色衬衫,他躺在那里,没有动。
手指作笔,将艳红作画,自肩膀延至喉间的一道咒语。
我要将那咒语,吞下腹中,成为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