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头男下意识回过头,吓得手里之前掉在地上过的叉烧包再次掉在地上。因为,他看到了熟悉的人,那个之前见过的戴着帽子和口罩的人。他能够确定,自己装脏包子的过程,又被看见了。
并且有种感觉,感觉那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人知道自己装的是脏包子,知道这个包子之前曾经掉在地上。
那个被帽子和口罩遮挡,只露出一双看不出性别的眼睛的人,正眼神平静如水地看着寸头男。寸头男知道,刚才被刺般的感觉就出自这个看不出性别的人的眼神射杀。
寸头男不知道,眼神如此平静的人,是怎么具有眼神射杀的威力的。
但,自己不良心的做法,就是被看见了。
寸头男心虚,担心被举报,说不定姐姐还会因此面临处罚,从此生意一落千丈……更严重的,店铺直接关门。这家店可是姐姐的心血,而被毁,全都是因为自己。
寸头男慌了,大脑一片空白,有好长时间无法动弹。要叉烧包的地中海男发现两个包子两袋豆浆这么久都没好,眼睛终于从手机屏幕上离开,并且不耐烦:“怎么那么久?”看样子是赶时间。
寸头男还很年轻,但动作却像七老八十般哆哆嗦嗦,身体不受控制般抖。他重新扯了个新的袋子,重新装上了蒸笼里干净的包子,递给地中海男。
地中海男看看包子,又看看寸头男,满脸疑惑,接着声音加大道:“我要两个叉烧包,两袋豆浆,你给我一个酸菜包做什么?”
声音惹得其他人纷纷注目。寸头男低头看了看。是啊,叉烧包中间的包子眼是凝固的肉汁,而酸菜包中间的眼是一小片菜,两者的区别太明显了。寸头男这才发现自己装错了,含含糊糊地道歉。
而地中海男因为时间被耽误在骂骂咧咧。
寸头男的姐姐见状,赶忙过来不停陪笑道歉,并提出再送地中海男一个叉烧包。寸头男见到姐姐为自己的错在担责,忽然心生愧疚。本来想不浪费一个包的钱,结果却让姐姐因为自己赔上一个包子的钱。
再一看刚才站着那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人的地方,哪里还有那个人的身影?
寸头男暗暗懊悔。心不在焉地继续给其他客人装他们所点的东西。
但他不敢再走神,生怕像刚才那样装错,生怕姐姐又要因为自己的错买单。
但是,那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人,究竟是谁?是男是女?偷面包的时候,看见那个人;给客人装脏包子的时候,那个人又再次出现。那个人为什么会在自己做不好的事情的时候出现呢?
寸头男百思不得其解。
在姐姐的店里一直忙到晚上九点多,才终于打烊。寸头男和姐姐才终于得以吃饭。
姐姐问:“累吗?”
寸头男回忆了一下今天帮忙的场景。客人要么一波接一波,要么时不时地来一两个。没有客人的时候,才终于能够坐下休息。可是屁股还没坐热,就又有人来买东西。只能再次起身。总的来说,就没有一大块能休息的时间的。
走动、站立的频率不低。这个时候,才发现脚有明显的疼痛感。寸头男想要完全实话实说,但是也太没面子了。毕竟姐姐一个女人还没有说累,自己就要先抱怨一大堆,实在是显得男子不如女。所以违心道:“完全可以!”
姐姐微笑。寸头男不知道姐姐的笑里是否有着深意。比方说看出了自己在说违心话,比方说在阅历比自己深的姐姐眼里,自己演得实在是像小孩子。
姐姐说:“靠自己劳动赚来的钱最踏实。每天都能圆满结束。诚实守信,永远是做生意不变的原则。”
或许姐姐只是随口一说,随意的感慨,但是在做过不对的事情的寸头男来说,已经让他心里一咯噔。姐姐不会知道自己做过的事情了吧?
希望不要。寸头男默默祈祷。同时因为不敢看姐姐的眼睛,将头低了下去。
头顶只亮着盏瓦数不高的灯,有点暗沉沉。再加上看不到姐姐的脸,姐姐也不再说话,气氛有些让寸头男喘不上气。
毕竟,他是做过亏心事的人。
但是,没有做成。因为出现了一个戴着帽子口罩,看不出性别的人。
不过,那究竟是谁?自己是否认识,那个人又是否认识自己?
晚上睡觉时,寸头男做了梦。他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但是这个晚上,他做了。梦见了白天那个戴着帽子口罩,看不出性别的人。那个人来到了他的梦里。
只是梦里那个看不出性别的人,没有面向寸头男,而是背对着他。寸头男因此只能看到那个看不出性别的人的背影。
寸头男问:“你是谁?我们是否认识?”
那人没有回答寸头男的问题,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背对寸头男而立。
寸头男心急,想要知道对方的身份,一个箭步上前。可是,当他想要伸出手拍拍对方的肩时,却怎么也拍不到。虽然对方近在眼前,但好像彼此相隔十万八千里。又好像有什么力量阻止寸头男触碰那个看不出性别的人。
“你好歹告诉我你是男是女吧?”寸头男道。
至此梦醒。寸头男睁开双眼,一句话忽然飘入他的脑海:你问的问题真没礼貌。
寸头男不知道这句话是如何产生,脑子里为何会忽然出现这句话的。是梦里那个不知道性别的人在自己梦醒之前最后留下的话吗?
你问的问题真没礼貌。九个字。寸头男刚醒来时,记住了。记得清清楚楚。
但是只过了几个小时之后,他就忘了那九个字是什么了。只记得似乎是梦里的人留下的九个字。
好像是一句含有批评埋怨自己的意思的话?寸头男叹了口气,梦的内容真容易忘记。
寸头男再次出门。这个年纪的男性精力充沛旺盛,是不可能长时间在家里待的。
他走在一条铺着红砖的人行道上。这条人行道还算空旷,随便怎么大摇大摆地走,自由自在。他大步流星,吊儿郎当,双手摆动幅度很大。
可是前面的路口处,忽然出现了一个颤颤巍巍的阿婆。寸头男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阿婆就摔倒在地,并且龇牙咧嘴,说着自己骨折了之类的话。
碰瓷?这是寸头男第一个念头。他没有马上扶起阿婆,只是淡淡看了一看,决定直接离去。
摔倒在地的阿婆无法动弹,焦急又痛苦地看着寸头男离去的背影,却无可奈何。
寸头男心想,扶不扶都没事儿,反正又没人看见。再说了,现在碰瓷事件那么多,即使被人知道了,人们说不定更倾向于相信是阿婆碰瓷,自己根本没碰过阿婆呢!
“小伙子啊,快扶我起来,我不会讹你。我真的起不来啦……”阿婆似乎也知道寸头男心里在想什么。看样子是真的需要帮助。
但是,寸头男没有选择停下,而是当没听见,想要跟碰倒阿婆这件事完全划清界限。虽然这件事是真的跟自己有关。
“小伙子啊,你没有良心啊……”身后是阿婆虚弱的声音。
刚走出没多远,昨天那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看不出性别的人又出现了!这次,那个人不再是有一定距离地看着寸头男,而是直接挡在了寸头男面前。寸头男往左一步,那个人挡。往右一步,那个人也挡。
寸头男意识到,自己碰倒阿婆的经过,面前这个人也看见了。
看来,自己是真的要承担起这个责任了,逃不掉了。
不过,他还是很想知道这个戴着帽子,戴着口罩,看不出性别的人究竟是谁,为什么总是在自己做了不好的事情时出现。
寸头男觉得喉咙干涩,开口问道:“你……究竟是谁?”
这次,寸头男终于听到了这个人的声音。同样是听不出性别的声音。
“天凭日月,人凭良心。我的名字,叫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