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终,天堂藻没有主动发起过攻击,它就像一种沉默的宗教,利用终极的吸引和天然的诱惑力吸收信徒的精神。
以往经历的无数困境,不仅没有浇灭盛襄的好奇心,反倒滋生出堪称妄想的大胆。
他不满足于做一个祈求甘露的信徒,就像他发过的誓那样——他要做这艘船上能直接对话先知的那个人!无论是人还是神,都不能阻挡他回去的路!
盛襄举起斧子,向那具惨死的尸体走去,轻而确凿地说:“你没有畸变。”
7号的尸体靠在甲板边上,盛襄绕过去,在他身后看到盘根错杂的红色海藻。
抓到了!盛襄伸手在栏杆上一撑,腰背用力,整个人悬空挂在船板外。原来,血管般的蔓藻一直都攀援在船体之上,末端连接着尸体,再从尸体向更多人蔓延。
盛襄挥动斧头砍向蔓藻,这些生物结构极为简单的生物并没有感知外界的器官,却好像能感知到危险靠近。它们就像是木偶身上的丝线,被木偶师灵活地操纵着,在斧头砍过来之前缩回海中。
果然,死尸不会畸变,7号只是天堂藻用来扩充养分供给的寄生傀儡!
谁知海藻中竟还有分工,其中有几株像是昼夜伏击的先遣部队,悄然攀上盛襄的后背,突然袭击差点就要将他拽下来。
海底那不知是什么的怪物隔着三十米依然能洞悉环境,盛襄的双腿被蔓延开的红藻牵制住。
这藻单独一株用手指搓搓都能出水,聚拢起来凝成一股劲估计连恐龙都能绞杀,我们这帮人团结一致的能力怎么连植物都不如!横竖动不了,盛襄脑子里又开始乱想:那话不是叫“快刀斩乱麻”吗?我用斧头是不是也能把它劈了?可是我这角度要是用斧头,准连腿一起砍了。虽然有了香水我就是壁虎,但壮士断腕这种事……真的做不到啊!
事实上也没有时间犹豫,他浑身肌肉被绞得脱力,很快,斧头“噗通”落进海里。
盛襄挂在半空足有七八分钟,感觉自己的肌肉都要融化了,为了让自己再多坚持一分钟,他在内心以一分钟为一组开始倒计时。
直到这种激励也无法超越的极限来临,盛襄的手臂青筋暴起,抖得像筛子。
即将掉落之际,一只手抓住了他!
是汉森!
钢琴家柔弱的双手被重力拽得变形,他那油亮的皮鞋抵住栏杆,浑身上下都因为过分用力而打颤。
紧接着,又一只手拉住了汉森,一只又一只……盛襄被首批苏醒的奴隶合力拉回了甲板。
他平摊在甲板上,大口呼吸着并不算好闻的空气。
随着天堂藻退潮,人们陆陆续续恢复神志。
劫后余生的人们发现香水治愈了他们身上的一切伤病,相拥而泣。
然而,对于那些在盛襄赶到之前就被天堂藻摄取过量生命的人来说,他们再也无法苏醒。
盛襄撑着汉森的胳膊,勉强站起来,“追过来的人呢?”
“你赶上了。危机既然已经解除,贵族们不会再用喷火枪焚烧精神失常的奴隶。”汉森说。
“不。”盛襄撕扯着干裂的嗓子,大声对人们说,“还没有结束!振奋起来,一起完成最后的工作吧!”
人们感激盛襄,纷纷围上。
“接下来该怎么做?我们愿意配合你!”
盛襄走到一个未苏醒的人身边,用手指撵破蔓藻上的一枚小水珠,说道:“这些藻类还没有枯萎。趁现在把天堂藻,连同这些尸体,全部堆在一起。”
汉森:“42号,你想干什么?你体力透支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去休息!”
盛襄却坚持道:“这些残留在岸上的天堂藻,就是我们的机会。而这些人……他们的生命不会被浪费,因为,我要饲养属于我们的天堂藻!”
人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有人质疑:“是我听错了吗?您要饲养……天堂藻?用人作为养料……”
“是啊!他们看起来还没有完全死去!”
盛襄神色晦暗,却不做任何争辩:“叫天堂藻好像重名了。我这种藻,就叫做魔鬼藻吧。来吧,一起把魔鬼藻搬进车间。”
过了几分钟都没有人开始行动。但所有人都知道,经过这场变故,奴隶的命运都被绑在了一起,谁也无法明哲保身。
而现在有一个同为奴隶的人,一个创造过奇迹的人,似乎在进行什么可以改变现状的伟大计划!
盛襄笃定的留白反而让时间变得更紧迫,被压迫到极致的利益共同体,从来都是最容易被鼓动的。
“所有人——搬尸体,占车间。”
盛襄下达命令后,一瘸一拐地向车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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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宴会厅
“一个奴隶?这简直不可思议!”
仅用了两天不到,42号的好感排名就从三百多名飙升至前六十。
“但是那个奴隶强闯香水车间,现在甚至占地为王,带着一帮奴隶和我们作对……”贵妇1号面露不屑,“胳膊拧不过大腿!任何一个贵族都可以干掉他,他根本没法反抗。”
“可是,他生产的香水样品好像还不错。”贵妇2号从手包里掏出一支约莫两毫升的香水,“喏,这是他们免费发放的样品。功效和天堂香差不多,供给更充足,我才喷了没五分钟,我额头上新长出来的皱纹好像就淡了一点。”
“什么?你说他还在生产香水?免费?”
“嗯,好像叫什么……魔鬼香?”
“……在哪里可以领?”
掌控了香水流水线,就等同于捏住了船上人的命脉。
夜深人静。
当时间来到凌晨,命运的齿轮根据上一轮的排名再次转动。
盛襄没有去宴会厅的金字塔下面围观盛况,他一个人跑到甲板上晒月亮,在车间连续工作十三个小时后,他发誓再也不羡慕那些掌握全球经济命脉的总裁。
他在意的那件事,也就是那天他为什么会在甲板上闻到信息素,还没有答案。
难道气味可以超越时空的界限,由一个维度传往另一个维度吗?
这两天他朝夕提炼魔鬼藻,饶是一直佩戴防毒面罩,也无疑影响到他的身体,尤其是大脑。或许这也是赫伯号的诡计:摄入香气后,思考就开始变成一件苦痛的事。所以他一旦开始想事情,脑子就快要裂开那样剧痛。
它用物理方式践行了愚者教“思想苦痛”的教义。
盛襄被折磨得身心憔悴,可清空大脑又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戴上潜水镜,叼了一根浮潜呼吸管就跳进大海。
冰凉的海水让盛襄从剧烈的头痛中稍微舒缓。
浮在海上,盛襄恍惚又听到一声“噗通”,海面上月黑风高,他心里发毛,不得不打起退堂鼓。他想游回扶梯上船,可潜水镜浮起了一层水雾,他扑腾了几下,咬在嘴里的呼吸管不小心一松,当即呛了一大口海水。
盛襄在水里胡乱扑腾,海面下好像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攀上了他的腰,而后缠上四肢……
这东西摸着软乎乎的,缠人劲儿十足,盛襄的浮潜本就是速成,面对这海水下不知从何而来的东西,任由它搓圆捏扁也反抗不了。
不是那怪藻就好。难不成是水母的触手?
盛襄放弃挣扎,心中哀叹:倒霉催的,天堂藻都没能拿他怎么样,难道这一跳就成了水母的上门夜宵?
真是阴沟里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