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接下来的一整晚,盛襄都有些魂不守舍,外头又下起暴雨,地上的污垢非但没有被冲刷干净,污水和雾霾反而让世界看起来更浑浊。
翌日,大雨还没有停,地鼠就把盛襄带去郊外的训练场。
这着实是他见过的最破烂的训练场,跑道线画得歪歪扭扭,就连路障器械都是用废弃饮料罐压出来的。走到起始点,地鼠接过他的雨伞,说道:“就从这里开始,跑吧。”
雨滴连成一片片水柱,才站了几秒,雨水就糊住眼,眯着眼看,那些奇形怪状的路障像是一个个远古怪兽。
盛襄性子随和,骨头却是很硬的,想起贫民窟的一幕幕,自己受这点苦委实算不上什么。于是揉了一把眼睛,猛地冲出去。
训练场貌不惊人,路线实则艰辛,不只需要通过各色路障,中途还要翻阅一座垃圾堆成的山坡,斯巴达体能训练也不过如是。
跑着跑着,盛襄感觉嘴里被液体灌满了,是灌进去的雨水,还有铁锈味和酸味。这种痛苦和挨打还不一样,是一种绵长的折磨。
二十分钟后,他的双腿不再是身体的一部分,灵魂仿佛被抽离,安静地省视身体的苦。雨水让下坡变得更加陡峭,在翻越五米高的垃圾山时,他脚下一滑,就这样滚了下来。最后从堆在身上的垃圾中钻出来,踉跄着站好,步伐逐渐迟缓。
就在这时,盛襄看到身边一个瘦小的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冲出去,她跑起来的样子不再是黑袍下的地鼠,反倒矫健得像野兔、像黑豹。她跑在前面,盛襄咬了咬牙,拼命跟了上去。
跑完全程的盛襄脱力地倒在雨里,闭上眼睛,雨水就变成了温泉,浸润他,温暖他。
地鼠踮起脚尖,在他头顶撑开雨伞,盛襄爬起来,模模糊糊看到了伞下的笑颜。
这么看,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稚气未脱。
在暴雨中训练容易伤风感冒。地鼠似乎对这方面很有经验,一回去就给盛襄备好药浴,然后又是一针特效药。一针下去,盛襄次日继续训练,周而复始。
之后几天雨停了,经历过最困难的跑道,斯巴达训练也变得和蔼起来。可一旦他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地鼠就会立刻增加其他项目。就这样过去十多天,盛襄晚上根本睡不够,一碰到枕头就像昏过去似的,倒是完全没空胡思乱想了。
终于,在盛襄第一次达到斯巴达训练目标的那一天,他提出:“我想休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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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襄要去兑现爱莲娜的交易,把那个最坏的结果亲口告诉她。
他来到爱莲娜频繁出没的旅店,从旅店老板口中得知爱莲娜要结婚了。
“她要嫁一个恶种。”老板语气轻浮,“听说是个上城区来的恶种高官,结了婚就能带她离开贫民窟,啧啧。”
八百万平方公里的巴塞境内三分天下,领土面积最大的是恶种部族生活的几大城市,其次是散落在辖区外围的无从属荒地,最后则是以累西腓贫民窟为代表的辖区。其中,恶种生活的地区鲜少有人类居住,当然也不乏有恶种豢养奴隶用于生产和食用;无从属荒地大都是高山地带和原始森林,人烟稀少;辖区内以人居多,而管理辖区的恶种所居住的城区,就是老板口中的“上城区”。
打听到爱莲娜的住所,盛襄立即动身。一路上节日氛围好像比此前更加浓郁了,小巷的围墙上到处贴着崭新的降临节海报,一片灰扑扑的棚户之中,广场上屹立的耶稣像耀耀生辉。
原来现在还没到狂欢月,当地人庆祝的节日是圣神降临节,盛襄后知后觉地发现。
“买一个面具吗?”兜售节日面具的男孩拦住了盛襄,“先生,买一个吧!很便宜的!”
盛襄对礼貌的孩子没什么抵抗力,顺手买下了面具,那是一张又哭又笑的悲喜面,左眼下画着一道金色的眼泪。
贫民窟里有上城区来的官员专用的驿馆。不同于一般旅店,门前总有夜鸟招徕生意,驿馆门前门可罗雀,恐怕连只雌鸟都抓不到。
感染病毒固然可怕,但最深的绝望还是怀上恶胎。出于某种生物自带的自我保护机制,腹中怀有恶胎的女子在怀孕期间畸变的概率极低,直到恶胎成型,新生的恶种就会吃掉母体破体而出。拥有人类母亲的新生代恶种反而能获得更稳定的父系基因,所以二十余年来,恶种年年向辖区索要祭品新娘。
战争爆发后,恶种不止继续索要祭品新娘,私底下的人口贩卖也更为猖狂。
盛襄不能随意进出驿馆,正在楼下踱步想办法,一块腮红从天而降,撒了一地红粉,盛襄抬头看到三楼窗前,有个女人怒目圆瞪,叱道:“你怎么才来!?”
爱莲娜今天没有抹那种掉渣的雪白|粉饼,露出自然的蜜色肌肤,在六月明媚的阳光下散发着流动的光泽,当真像是一朵娇艳如火的大丽花。
高跟鞋滴滴哒哒地往楼下跑。在美丽的外表下,盛襄嗅到了颓败的气息。
盛放到极致的花,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在见到盛襄之前,她无数次咒骂盛襄去了妓|院后一去不返,可是真正见到盛襄,她又不想浪费时间去责怪,而是直截了当问:“见到可可了吗?”
盛襄支吾,爱莲娜如今深陷泥潭,他该怎么说出她唯一的亲人的死讯?
“到底找没找?混蛋……”
“见到了。”盛襄认真的样子看起来很可信,“她说...她很想你。”
“我也很想她!”
原来“眼睛一下子亮起来”这句话是写实的,那双浓艳的眸子闪烁着星子。只见爱莲娜飞快地丢掉高跟鞋,像个孩子那样在泥地上跳了几下,“带我去见她吧!快,就现在!”
盛襄却皱了皱眉,迅速带上面具,将爱莲娜拉到身后。
“亲爱的,你要去见谁?”
说话的声音含糊不清,像是含着一包黏黏答答的水。驿站大门打开,走出来一个恶种,体格肥硕,下巴上生着三根又短又肥的触须,口水就顺着触须一直流到西装上。
爱莲娜抖成筛子,要不是盛襄还抓着她,恐怕连站都站不住,一想到希望近在眼前,她要嫁的这玩意儿却出来破坏她最后的念想,实在是不甘到了极点。
“我、我没有要去见谁……”爱莲娜小心翼翼地回答。
“滚过来!”恶种龇着牙,说着就要冲上来拉爱莲娜的胳膊。
在不远处的阴影中,还藏着。盛襄发现了那道黑影,顺着黑斗篷手指的方向,盛襄紧了紧面具,箭步上前一个飞踢。
“多管闲事……你死定了!”恶种气急败坏。
“小心胡子!”爱莲娜惊呼。
怪须突然支起来,对着盛襄射出三道粘液。得亏爱莲娜提醒及时,盛襄堪堪躲过,袖子上粘到一点,就腐蚀出一个大洞。
电光火石之际,恶种粗壮的脖子上缠上了极细的丝线,阳光太好,恶种发现了金属反光,顺着丝线的位置,恶种右手就要去掏枪。盛襄连忙抢先按在他的枪上,两人僵持之下,那条极细又极韧的钢丝如同一把会弯折的刀,顷刻间割破了恶种脖子上的血管!
盛襄愕然。
恶种捂着脖子怪叫,驿站里的住户闻声从窗户里探出脑袋,意味着接下来每一秒浪费的都是他们逃亡的时间。地鼠的力气终究不足,无法更快用钢丝割下恶种的头颅,盛襄见状,一手拽住恶种的胡子往右拧,同时抬腿踢他左肩,反作用力下竟也扯断皮肉,就剩一个大脑袋摇摇晃晃地挂在脊椎上。
“跑!”盛襄踹开半死不活的恶种,嘶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