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唏嘘,没有惊叹,在她的认知里,方南山等同于一切可能。
毕竟她认识他的时间比其他人要长一点儿。
长到什么时候呢?
长到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不对,不对,那说的是许清晨和方南山。
那时候,她还是个只有寒暑假才去奶奶家小住的观光客,眼巴巴地扒在大铁门门洞里望着许清晨颠着足球跟方南山消失在视线中。离开时两人的背影是一样的清爽整洁,可回来时画风却相差甚远。同样是尽情奔跑,酣畅淋漓,方南山的白色短裤干干净净,额上不过涔着几滴汗,落日晚风吹来,连汗水都散发着阵阵清甜,仿佛拧开瓶盖的第一口冰镇雪碧,而许清晨呢,只能让她扭头冲进厨房,“奶奶,哥哥又掉泥巴坑了!”
这幅画面导致她常常怀疑先哲名言警句的合理性,比如“近朱者赤”。
不知什么时候,政治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一张试卷落在司琦琦桌面上,差点儿被头顶的电风扇吹飞。司琦琦急忙扑上去挡住分数,讪笑道,“嘿嘿,这门课我是贫困生,就不跟你分享了。”
方南山没有意见。
闷热的教室响起阵阵翻转试卷的声音,那声音竟比窗外的蝉鸣更让人烦躁,政治老师皱着眉左右环视教室,“司琦琦你把试卷给方南山看一下,别耽误人家。”
司琦琦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扯出试卷铺在课桌中间。
算了,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分数不理想,天气炎热,午后困意又马不停蹄地袭来,教室里哈欠声此消彼长。政治老师用力猛敲黑板,“你们都给我清醒一点!一个个昏昏沉沉,来学校睡觉的吗?”
“不,我们来蒸桑拿的。”司琦琦吐吐舌头。
“回头看看方南山,再看看你们!别看人家比你们晚来一个暑假,等第一次月考后你们就知道了,人家把你们甩的连个影都看不见。”政治老师捅捅眼镜,语气转了一百八十度弯,“方南山,有不懂的就来办公室找我,我给你开小灶。”
“好。”方南山保持着端正坐姿,不骄傲也不谄媚。
旁边司琦琦笔记本右下角悄悄多出一个头顶厨师帽手掂儿平底锅的八字胡男人,配词:开小灶!
方南山瞧向讲台前又黑又瘦的政治老师,笑了,原来怎么没注意他的八字胡呢。
“司琦琦,世界上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方南山忽然问道。
“一模一样?不可能,世界上连相同的两片树叶都没有,更别说人了!”司琦琦摆摆手,“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她会易容术!”司琦琦偷偷伸向桌洞,摸出一本包着白书皮的字典厚度的书摊在腿上掀开内页——《天龙八部》。
“要不然乔峰怎么会一掌打死阿朱呢?”
方南山一扫而过,视线迅速转回黑板,好半天,司琦琦听见他的声音喃喃,“是啊,要不然乔峰怎么会杀死阿朱?”
“乔峰不是故意的,他以为阿朱是段正淳,是误伤。”司琦琦急忙辩解,“所以不是杀死,是误伤。”
“阿朱死了,乔峰杀的,这是事实。”
“可是乔峰为此后悔了一辈子,他一辈子也没有再爱过别人,他的心里只有阿朱。”
“而且乔峰一生都在忏悔,直到临死前,他还想着和阿朱漫步塞外,这不悲情吗?”
方南山一言不发,面色冷寂如水。
司琦琦不明白,乔峰用尽了一生气力去弥补,难道不值得被原谅吗?
“忏悔就可以被原谅吗?”
声音很小,是自言自语,但司琦琦听得清清楚楚。
她转身看向身旁的少年,心里空空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司琦琦忽然发现,原来她并不认识方南山。
那种疏离感,倏然间浇灭了和他成为同桌的欣喜。
整个下午,方南山都有些心不在焉,每次提起笔就会莫名慌张,好像笔落下就会触到那张脸,反复好几次,索性把笔扔在一旁,望向窗外。
小操场上,七班正在上体育课。
一些男生在打篮球,几个女生在打羽毛球,剩下的大部队通通躲在球场旁的香樟树下偷凉。去年翻修塑胶球场时,有人提议要顺带翻修篮球场,移走香樟树,多亏谭校长坚持,要不然这大夏天的,偷懒也没处躲去。
球场上好像发生了什么,一群人围到了香樟树下。
随着一片惊呼声,香樟树的树枝下荡下一双腿。
一双大白腿,没穿裤子那种。
方南山倒吸一口凉气,余小岛,开学第一天,你是要掀翻江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