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下,余舟手心已全是冷汗。
马路上车来车往,他等待的那辆自行车却迟迟没有出现。
他频繁地低头看表再抬头望向马路非机动车道,身后衣衫湿透。
手心里不仅是汗,还有指甲用力扎向掌心肉划下的印记。
自我安慰的话术在脑袋里盘旋过一遍又一遍,无济于事。
往事犹如岩浆在翻滚,每煎熬一秒,就上升一分,余舟不知他还能控制多久。
那个夏夜,云澳湾也是这般闷热,天已全黑,岛上的孩子都回到了家,除了小岛。岛上所有大人都被派出去寻找小岛,他守在家门口,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心里全是恐慌。没有人找到小岛,最后,是小岛自己回的家。瘦小的身体趴在他怀里直愣愣地说,她学会了爬树。
自妻子离开后,他第一次失声大哭。
那天夜里小岛开始连续高烧发热,伴有抽搐,云澳湾的卫生院医治不了,建议他们转去云州市立医院,岂料又一次碰上台风,轮渡关闭,所有船只不得出港。幸亏隔壁邻居七公,不顾家人反对冒着船毁人亡的危险将父女俩送到了云州医院,小岛才捡回一条命。
那个夏天过后,他们搬离了云澳湾。
回忆的力量有时会超出想象,它会躲过意识的戒备,悄然改写过去。
余舟忘记了那个夏天的很多事,但总是记起颠簸的船舱里,年幼的女儿躲在他怀中,嘴唇发白,爸爸,我难受。
惶恐与不安顷刻之间将盘踞于他心底多年的愧疚杀得溃不成军,余舟浑身发冷,在心里默念,只要小岛安全,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爸爸!”“爸爸!”
余舟猛然朝公交站台方向望去,心底紧绷的那根弦瞬间松弛。
小岛冲向余舟,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如此渴望见到爸爸。
“要给你撞倒了!”余舟笑了,飞奔而来的余小岛紧紧抱住余舟。
“谁让你这么瘦!”余小岛头深埋在余舟怀里,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
余舟没有问她为什么放学那么迟,为什么满头是汗,为什么没骑自行车,他只是轻轻揽过小岛肩膀,“回家吧!”
“爸爸你背后怎么全湿了?”
“爸爸你的手上怎么被蚊子叮了那么多个包?”
“爸爸你是不是早就在这儿等我了?”
余舟摸摸她的脑袋,笑道,“走,回家吃饭。”
“晚上吃什么?”
“梅菜肉饼。”
“耶!我还想吃星星果。”小岛喜欢喊杨桃星星果,这是她最爱的水果,在云州时,每天放学后她都会去果汁铺里榨一杯杨桃汁,甜甜的凉凉的滑入口中可以扫去一整天的疲惫。
“这些热带水果江城不多,我找了好几家水果店都没有,明天再去大一点的超市找找。”
“凤梨也行。”说完小岛就吐了吐舌头,“凤梨也是热带水果。”
余舟笑着摸摸小岛脑袋,“凤梨有,切好了。”
小岛满足地倒在余舟臂弯里笑,“爸,你今天去哪儿了?”
余舟眼前突然飞起一群灰白色鸽子,它们扑打着翅膀,散落在广场台阶上,四处寻觅啄食。刚开始只有一只鸽子顺着香味低头寻至他身边,之后又飞来两三只,它们低头啄两口就抬头不安地望向余舟,见余舟一动不动,渐渐地,它们便再不抬头,只顾进食,吃饱了也不飞走,就站在余舟身边,望向工作日空旷寂寥的广场。
他淡淡道,“就在附近转了转。”
小岛仰起头看他的眼,“有什么特别的吗?”
余舟摇头。
小岛颓然笑笑,“我也觉得,其实哪儿都一样。”
余舟看向小岛,路灯下,小岛已经收拾完所有情绪。
“你呢?第一天,怎么样?”
“很好,还交一个好朋友呢!”小岛朝余舟笑。
“很不错。”
“爸爸,他们江城人没喝过丝袜奶茶,还以为我用穿过的袜子给她冲奶茶呢,笑不笑人?”
余舟淡笑回应。
“江城有奶茶店,但都是台湾珍珠奶茶,”小岛兴奋地说,“爸,等咱们茶室开张,肯定一炮而红,大卖四方!”
余舟摇摇头,“没那么容易。”
两人走进单元楼,楼道灯亮起,小岛先两步上楼,余舟一抬眼便瞧见了小岛大腿内侧一片红疹,他心疼地叫道,“你的腿怎么了?”
“你还说呢,”小岛生气道,“早上我的衣服脏了你都没发现,我差点要被别人当做笑话。”
余舟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后来呢?被人笑了吗?”
“幸好我及时发现,不过回来换衣服耽搁了时间,差点迟到。”
“腿……?”
“没事儿,不小心蹭到而已。”小岛赶紧打马虎,她不可想再因为安全问题被余舟训一顿。
“是吗?”余舟摆明了不相信。
“当然。”小岛赶紧转移话题,“对了爸爸,我朋友说这里以后要拆迁,你买房子时候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