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她还说我们小区以前是十七所的家属楼,十七所是一个军工厂,后来突然被关闭,人全走光了,她小舅妈原来也住这。”
“爸爸,爸爸,你知道吗?”
楼道里父女俩上楼声一轻一重,那道轻的脚步声如同余舟的叹息,“不知道。”
“余天真,你怎么这么傻?到处给人骗!”小岛气道。
余舟苦笑,好多年前,身边也曾有人摇晃着他的手臂开玩笑,“你知道吗?这儿是一个军工厂,专门制造秘密武器,所以不管你看见了什么,你都要说不知道。”
你看,我做到了。
就算,那个人是我们的女儿。
虽然在小岛眼中余舟愚钝憨傻,但她不得不承认凡涉及到她的安全问题,余舟的反射弧能在瞬间从树懒转换为猎豹。
晚饭过后没多久,余舟带回一只新手机,“以后上学带着。”
最新的款式,颜色也是她喜欢的矅石黑,小岛爱不释手地来回摆弄,嘴上却还装模作样埋怨,“爸,学校不给带手机,你这是让我犯错误。”
“难道你今天没有犯错误?”余舟奇道,知女莫如父,自家闺女的性子,他还能不了解,没被请家长就算烧高香了。
小岛摇晃着余舟的手,故作乖巧地讨好,“那我放在书包里,开静音?”
余舟笑着同意。
小岛忽然严肃地看向余舟,“爸,你记不记得那次,我剃了兔子的毛,美华阿嬷凶巴巴地来找你算账?”
“当然。”
“你居然拿出我的痱子粉问美华阿嬷要不要给兔子抹一点,还特意说什么,是宝宝用的,不伤皮肤。”
余舟苦笑,“是,我看那只比熊被你刨得青一块红一块,真奇怪它怎么没叫?”
“还不是你的功劳!”小岛得意道,“得亏你那锅筒子骨。”
余舟愕然,“怪不得!我瞧你一顿连啃六个,连骨头渣都没给我留,还以为你特别喜欢吃……”
小岛如遭雷击,她闷闷看向余舟,“是以后来我连吃一个月?”
余舟理所当然地点头,“你也没说不吃。”
“我还会说话吗?我应该只会叫,汪!汪!汪!”
余舟捂住耳朵。
小岛掰开余舟的手,板起脸教育余舟,“爸,我为什么会胆大包天?”
余舟愣住。
“因为,你在纵容我!”
“不知道能纵容你到什么时候,”余舟忽而怅然,“以前忠叔常说你是个捅祸精,还骂我是帮凶。看来,他骂得对。”
“忠叔那是伺机报复!还不是因为上次我用双面胶粘他假发!而你!你居然当他的面责问我,”小岛板起脸学余舟小声说话,“他们家会卖假货,你那双面胶是真的吗?”
“是贵的那种吧?”时隔太久,余舟居然想要确认。
小岛白他一眼,“爸,你这情商,出去怎么没被人打呢!”
余舟伸出大手揉揉小岛的头发,“大概我要留一口气,护你吧。”
小岛哭笑不得,这时余舟口袋里传来手机震动声。
“喂,阿明?”
“嗯,你说。”
“丢了?”
余舟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脑袋嗡嗡声如雷轰鸣,完全听不见电话对面阿明在焦急解释。
是丢了,而不是他日夜担心的——“碎了。”
余舟嘴角浮起一丝讥笑,他用尽半生力气去守护的东西,就这样离谱地丢了?
余舟穿过客厅悄声合上了厨房门,没再说一句话。
小岛听见了所有,货运列车途径的山地发生山石坍塌引发的泥石流,三截车厢的货物尽被冲下悬崖,无法找回。
小岛呆呆望向天花板上乳白色珠贝灯,那抹白,柔软温和,不由让她想起妈妈尘封多年初见日光的安哥拉羊毛围巾。
她甚至为它在衣橱留好了空位!
不久,厨房里飘来红豆香甜气味。
余舟的红豆沙并不容易熬,入锅前先要浸泡红豆一晚,浸泡后剔除不合适的豆子,再经过反复焯水去苦去涩,才是焖煮,再经过漂净与沥水,红豆才会粒粒饱满,光滑无褶。这时才能开始熬煮糖浆,待糖浆熬成之后,再将红豆倒入滚热糖浆中不停地搅拌。最后熬出的红豆沙细腻绵软,香醇丝滑,云州无人不爱。
余舟做事从不将就,小时候小岛不理解,认为搅拌就像画圈圈一样容易,岂料余舟让她上手学习时,圈圈还没画到十分钟,她已经大呼小叫抱着酸痛的胳膊逃之夭夭了。
余舟从不嫌辛苦,他喜欢一切耗时费力的苦劳,这些枯燥冗长的劳作最终化作了云州百姓餐前饭后的甜蜜成品,满足所有嗜甜的胃,安慰所有苦楚的心。
除了小岛。
她尝到的只有那张背影守在荦荦炉火前的无限孤独。
她讨厌红豆沙。